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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駿賢:小販、警察與抑鬱症

譚駿賢:小販、警察與抑鬱症

文︰工黨執委、屯門區議員譚駿賢

早前深水埗一宗動用15個警員拘一個80歲小販阿婆的新聞,使我想起同樣是80歲、同樣是小販的李伯。

李伯去年到我辦事處求助,而我判定那事件是難以介入的:因為事件已發生於13年前,而阿伯又患有嚴重抑鬱症。阿伯聲稱被人加害,如何尋找證據?他的精神狀況使他的控訴還可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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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5月,步履蹣跚但體格健碩的李伯來找我,一見我就哭,說當年做小販時被食環及警方誣陷,更導致嚴重抑鬱症。十多年來,一直覆診服藥至今。阿伯說,日前看新聞報導,深感有學生領袖被捕被告要坐牢,是被警察誣陷的;感同身受,幾晚沒睡好,遂想到找我傾傾,看看我可否幫個忙。

纏繞李伯的,是一宗發生在2005年4月他被捕的案件。他當時是有牌小販,如常在天水圍俊宏軒附近擺賣水果,而食環署職員亦如常警告他,叫他走回合適的位置擺檔。擾擾攘攘、爭持不休下,一名食環職員聲稱被李伯推倒,李伯否認,著他去報警。警察真的到來,就將阿伯帶到天水圍警署。

李伯向我展示一封警方回覆他的函件,內容是他多年來做小販期間被捕的記錄。他要追究那食環職員,亦不滿警方濫捕,於去年3月初去信警方。警方於2017年3月17日回覆,內容列有4宗李伯被捕的記錄,包括一宗雜項案件、一宗滋擾事件、一宗阻礙公眾地方,及這宗襲擊公務員人員案件。

警方在信函中承認,在2005年4月19日這宗懷疑襲擊公職人員的案件中,該食環署職員是自己跌倒的(fell down on his own),而李伯在被補當日先交保釋金,後被釋放。不過,食環署職員這一跌,卻害苦李伯患上嚴重抑鬱症,困擾他十多年,直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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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機器與邊綠人

「你唔好踢呀,阿婆,你踢到我呀你知唔知呀﹗」月前警方圍捕小販阿婆時,其中一名特別暴躁的警員大聲地呼喝。「我哋做緊嘢架」、「係咪80歲犯法都得呀,我就問你」。同一個警員,就這樣不斷「回敬」質問他的途人,猶幸今日人人也是手機攝影師,將整個拘捕過程拍下,公職人員要「老屈」人家犯法,也沒李伯當年那麼容易。

那位暴躁警員的意思其實是:「阿SIR做嘢就係大晒,我就係有權拉你,你反抗就係你錯。」

李伯當年遇上的食環職員及警員,那心態與暴躁哥如出一轍——我拉你就總有理由,你反抗就是你不對,那怕你是有牌小販。好了,那食環職員事後承認沒人踫過他,是他自己「跌倒」;警方最終也皇恩浩蕩,不作起訴,李伯伯你還怨甚麼?

這種「我執法就大晒」的心態,由當年到今日,其實一點也沒有改變過。

由小販、清潔工、露宿者到所有社會底層小市民,往往就是警察、食環,到各執法人員的主要打擊對象;邊緣人撞上國家機器,大衛碰著巨人,偶爾一次勝利就會傳頌於世。

但故事更多是大衛被碰得粉身碎骨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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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鬱伴隨餘生

故事沒有就此完結。李伯伯被捕受屈後,十多年來一直孜孜不息,要求部門撤查、要求有關執法人員道歉。在這漫長的過程中,抑鬱病伴隨著,也纏繞著他。

他害怕有天會忘記了自己的經歷,遂將多年來被食環與警方對他的干擾與拘捕都記下,由天水圍到屯門,鉅細無遺,一一記下。多年來,李伯也先後親函警方、食環署,要求撤查當年的執法人員,卻不得要領。他又去信過投訴警察課、申訴專員公署投訴,當然,收到的答覆是:事發已久,無證無據,無法跟進。

「無法跟進」是我們正常人對政府部門回覆的預期答案。但對李伯來說,或者對不少抑鬱病人來說,對執著之事愈無力,病情或會愈嚴重;治癒之期,愈遙不可及。這些年,每次追討無門,李伯頭痛就愈激烈;每次在新聞見到小販被捕、外判清潔工被屈、示威學生被判刑,他就悲從中來,淚崩長城。

李伯找我,希望我聯絡達官顯要,要求有關部門就事件道歉。這是不可能的任務。去信食環署署長,得到的回覆是「本署未能對有關個案作進一步跟進。儘管如此,本署對這事件令你多年來承受困擾及不快,在此謹向表示深切慰問,希望你不要再為此事介懷。再者,就本署人員未有對你的投訴作出適時回覆,本署深表歉意。」這回應,於我,已屬意料之外;於李伯,他堅決表示不接受,因為這不是道歉。

法理與人情,似已走到盡頭。時間已逝,物是人非,如何追究?但李伯不肯低頭,也不計代價。執法者一次濫權欺凌,害人抑鬱伴渡餘生,可以預見,抑鬱病帶給他的痛苦與困擾,也同是給他倔強與偏執,這勢必驅使著他與國家機器纏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