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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世後首場金迷聚會 吳靄儀:金庸小說美好,查良鏞在現實政治令人大失所望

逝世後首場金迷聚會  吳靄儀:金庸小說美好,查良鏞在現實政治令人大失所望

(獨媒特約報導)著名武俠小說家金庸早前逝世,昨晚在北角的一間咖啡店,舉行了一場可能是金庸過身後,華人社會「金迷」的首場聚會。這場沙龍在 Brew Note舉行,中大政治及行政學系副教授周保松任主持,他表示,很需要一個場合向金庸致敬,而前立法會議員、大律師吳靄儀正是最適合的人選。吳靄儀的講題為〈金庸.查良鏞——江湖與現實〉,全場坐無虛席,她深入地談到金庸的小說的風格、查良鏞的辦報思維和政治主張,「不用美化,亦不用只看他的保守,當討論到查良鏞或金庸時,只要明白這是個不簡單的議題,這便是最好的結論。」

吳靄儀在八歲時首次看金庸的《碧血劍》,小說是爸爸向捉棋的朋友借來,所以每次都是偷偷地看,必須在爸爸歸家前放回原位。吳靄儀曾出版《金庸小說的女子》和《金庸小說的男子》等金庸小說評論系列共四冊。但她強調,自己不是金迷和金學專家。查良鏞也好,金庸也好,吳靄儀認為「共有四個」,即小說的金庸、政治的查良鏞、辦報的查良鏞和金庸的個人。

金庸在1955年開始寫《書劍恩仇錄》,在《新晚報》中連載。吳靄儀續分析道,金庸筆下的小說中最突出的是包含了傳統中國文化的情操和倫理,如兄弟、夫妻、父子和師徒等,而且意境上有禪味,讀者常常被其意境所吸引。

「小說中,邪永遠不能勝正,會令人有一點安慰,因為現實不是這樣吧。」吳靄儀認為,金庸的避世小說切合了香港人當時想要的世界,「流亡的中國人就係想去返嗰個境界」,「華人文化令人有迷金的本錢,所以呢個都係金庸小說難翻譯之處,武功的招式便很難譯,好多都係從舞蹈及詩詞而來,要譯做外語根本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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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訂圖升格為文學作品 吳靄儀:讀得不太安樂

「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連同《越女劍》,十五部小說由1955年寫到1972年,金庸在1975年寫下《袁崇煥傳》,是為《碧血劍》的補遺,吳靄儀認為《碧血劍》的真正主角應是金蛇郎君。而金庸曾先後兩次對其小說作重大的修訂,現時較廣泛流傳的是明河社出版的版本,是他在1970年到1980年時所大規模的修改。

吳靄儀認為,金庸修改小說的目標是想將小說升格,如加入更多歷史背景和淨化內容,「韋小寶唔能夠講太多粗口」。但她形容,在閱讀新版時感到不太安樂,「《射鵰英雄傳》原著中有秦南琴一角,即係楊過的母親,但明河社的新版刪去,由穆念慈做楊過的媽媽。」吳靄儀質疑,金庸的修改動機是要令人覺得其小說是學術著作,表示很不喜歡。

歷史背景離開現代 創造半真實世界

查良鏞在1959年和朋友沈寶新創辦《明報》,吳靄儀認為,文人辦報有使命感,但對查來說,《明報》更多的像是一盤生意,「兩者沒有衝突」。金庸武俠小說在報章連載,風靡全港萬千讀者,吳靄儀分析指,追小說切合了當時社會的需要,因為很多人為了避開中共的魔爪,才從內地走難到香港;而金庸小說中令人懷念中國傳統文化。「香港人自小對中國文化有很深的響往,(金庸)用歷史背景離開現代,創造了半真實的世界,當中既是古代的幻想世界,唔止浪漫,而且有情有義。」

吳靄儀在1986到1990年在《明報》任職副總編輯及督印人,並和查良鏞共事。「看得太多(金庸小說)所以看到很多破綻。」吳靄儀提到,1984年時正值簽署中英聯合聲明,至90年代面對前途問題,但看到查良鏞在《明報》的社評和《鹿鼎記》中韋小寶的反應,自言已很難純情地看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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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文化博物館中的「金庸館」

列寧說過,忘記歷史便如同背叛。1966年內地發生文化大革命,《笑傲江湖》中的東方不敗和《鹿鼎記》中的洪教主有說便是影射毛澤東,吳靄儀指《明報》當時便以文人的身份表達對文革的厭惡,是符合了香港大多數人的所想。而針對1967年的暴動,吳靄儀提到,《明報》編輯部認為暴動是源於一小部分極端份子發起動亂,所以當時的社評每日都大鬧左派,同樣真實地反應了香港人的心情。

聽其言,觀其行,武俠小說中的人物如是,現實世界亦然。吳靄儀認為,要了解查良鏞必須要看其寫的社評,「依加唔講得港獨,八十年代初正值香港前途問題,但其實嗰時係無香港文學,只有中國文學。」

嘆信奉「明君」思想 堅決反民主

金庸的小說中有強烈的理想主義,但吳靄儀認為理想主義在《鹿鼎記》中已有所轉變,指小說中真正的英雄是康熙,「金庸想話俾人聽,世上只有明君同小流氓,越看越感到可悲,由為理想、為原則的英雄,變到成為韋小寶。」吳靄儀認為,由此可見查良鏞信奉的是「明君」思想,更要將皇帝進一步理想化。「1980年,正係金庸開始從政,所以有很大的轉變。」

吳靄儀舉了一個例子,港英政府欲興建地下鐵,但不少聲音均反對,查良鏞卻說道,「香港人的錢用在香港人身上一定贊成」。吳靄儀重申,查良鏞認同繁榮、穩定、自由和法治都十分重要,但對民主卻非常有保留。「佢係社評中堅決反民主,覺得香港最重要係繁榮穩定,民主係大毒草。」

查良鏞在1988年11月和查濟民提出「雙查方案」,建議回歸後的立法會分三屆發展成半數直選,而第二及第三任的行政長官則由800人組成的選委選出;並在第三任行政長官的任期中,以公投決定第四任行政長官是否由普選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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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雙查方案「用政治探測中共想要咩」

現在回看過來,方案仍被批評為保守,甚至被罵得體無完膚。《基本法》起草委員會的李柱銘則認為對方是半個民主化,但當時在《明報》工作的吳靄儀質疑,查良鏞並不是民主派,只是想保持香港原有的生活方式,「最唔高興唔係方案保守,而係用政治探測中共想要咩,好討厭,好唔掂。」

吳靄儀一針見血地說,金庸小說令人感到很美好,但查良鏞在現實政治中卻令人大失所望。查良鏞在1981年獲當時任中共中央副主席的鄧小平在人民大會堂接見,風頭一時無兩。吳靄儀笑了一笑說,金庸的小說令人對《明報》刮目相看,更對它有特殊親切感,「養咗一大班有理想的讀者,但你忽然話自己只係韋小寶。即係,一直以為你係喬峰,但原來你係岳不群,哈哈。」

「佢有明君情意結,亦都覺得中共係殘忍。不過,又認為中共治下的中國依然是穩定的。但係,佢忘記咗法治難以係專制政權下繼續落去。」

後來,就是八九民運。《明報》勇猛地報導北京的實況,吳靄儀提到這樣的一個畫面,在1989年6月1日時,查良鏞來到《明報》編輯部,對他們表示,自己不能繼續做草委,將會辭職。「六四之後,佢其實一樣覺得民主係大毒草,共產黨係皇帝,對中共爭取民主必然沒有好下場。」

吳靄儀指出,時任港督麥理浩的想法和查良鏞類近,認為香港應該行新加坡的強人管治路線。「最令人失望係92年時,查良鏞用激烈說話批評爭取民主的人。我會話,『成就咁大的人,點解咁恨得到建制承認呢?』」

《天龍八部》中的無名老僧

說到這,吳靄儀不住的搖頭和嘆氣,認為金庸應當如同《天龍八部》中,少林寺藏經閣中的無名老僧,感化扮成和尚混入寺中偷學武功的蕭遠山及慕容博,「無名老僧話,不能夠只睇武功經典,仲要修習佛經化解戾氣。你諗下可以有咁高意境,但佢卻係追求咁庸俗的承認。」

查良鏞在上月30日逝世,享年94歲,習近平、李克強等國家領導人均對其逝世表示哀悼和慰問他的家屬。吳靄儀嘆道,查良鏞太恨成功,指如果《明報》能繼續站在大多數香港人的一方,歷史地位將會很不同,更可能是名垂青史的報紙。「改寫同修訂,係想更貼切佢從政的地位的人,唔再係說書先生啦,又熱衷名譽、學位同改到要有文學價值,令人研究『金學』,一切都難以理解。」

「用敬仰就很不貼切,叫值得談論吧,但都不是無限期談論。」吳靄儀用了這句作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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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小平與查良鏞會面內容成謎 程翔追查邊界致入獄

前記協主席岑倚蘭、區家麟和程翔均是沙龍的座上客。程翔分享時主動提到一段往事。程翔在2005年4月時因涉嫌干犯間諜罪在廣州被捕,但被捕原來和查良鏞有關。

程翔自言從沒有看過金庸的小說,但查良鏞的社評卻看了很多。鄧小平和查良鏞見面時,程翔是《文匯報》的駐北京記者(駐京辦主任),他指查良鏞極力反對中共收回香港,更對中方領導人提出這樣的一個質疑,「點解不收回俄羅斯佔領過中國的地方,而去收回小小的一個香港呢?」

然而,故事的發展就是鄧小平和查良鏞會面,成為了首位獲鄧單獨接見的香港人。在二人會面後,查良鏞亦從此不反對收回香港了。在1985年,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成立時,查良鏞更成為委員。其後,程翔曾多次向查良鏞追問會面的內容,但對方均拒絕透露。這啟發了程翔追查中國的邊界問題,並到不同地方明查暗訪,結果遭中共控以間諜罪,坐了三年監。

程翔形容,查良鏞的逝世將這個機密一并帶走,自己曾考慮出書講述追查的內容,「同老婆商量完,都係唔寫啦,唔係要坐洗頭艇。」中國外交部近日稱,「中國人沒權知道中國的版圖」,程翔指這說法又再次刺激了自己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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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保松:偷看金庸是幾代人的共同經歷

在沙龍中,周保松提到,自己八十年代在內地廣東唸小學時,同輩都很迷李連杰電影《少林寺》,還不知道金庸是誰。《射鵰英雄傳》在內地的第一本武術雜誌《武林》中連載,周保松簡直驚為天人,「之前睇嘅《楊家將》、《七俠五義》都沒辦法相比。」

後來因為版權問題,《武林》未能繼續連載,周保松一度很失落,但村內的朋友一次帶他到一間沒有招牌、內裡黑暗的屋仔,「成間房都係梁羽生、古龍同金庸嘅小說,原來佢喺香港有親戚,所以咁齊嚕。」

周保松自此便走堂去看金庸。不過,在黑房借書需要按金和租書費,而且媽媽又不許看小說,他便躲在公廁看,並務求一目十行。周保松更因為看金庸而近視,「小學五年級到中學,正是人格的形成,自然崇拜蕭峰、郭靖同楊過,偷看金庸是幾代人的共同經歷。」

在沙龍的尾聲,周保松朗讀《神鵰俠侶》的末段作結:

//卻聽得楊過朗聲說道:「今番良晤,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咱們就此別過。」說著袍袖一拂,攜著小龍女之手,與神雕並肩下山。其時明月在天,清風吹葉,樹巔烏鴉呀啊而鳴,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淚珠奪眶而出。//。

記者:麥馬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