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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時間《四大天王》

        習慣了在戲院電影播映中摸黑寫筆記,為電影的細節及自己對電影的即時反應作記錄 (據我所知林奕華和紀陶都有這個習慣,不知他們同不同意這是「職業病」),記性差,怕觀影感覺散場後瞬間失去,種種原因令我看電影時筆記本不離手,看《四大天王》我卻隻字沒記,但如果要我這刻道出片中的細節和對白,我卻可以爽快答出。是甚麼令我對某些內容千篇一律的電影如此善忘,反而會牢牢記住一部敘事結構和風格皆嶄新(起碼在本港)的電影的內容詳情?複雜和新鮮的東西不是應該更難令人消化和適應嗎?然而偏偏,它令我腦部運作,然後在思考的軌道上印上了一道深深的痕跡,故無須強記,創作人的論點已經自然地紛紛點列在我的印象裡。

有評論說電影是笑裡藏刀,說得很陰深恐怖,但那張刀到底是用來濫殺無辜,還是「劏豬」?對香港人來說應該是更值得思考的問題,電影對香港樂壇和娛樂界有針針見血的批判,開宗明義地宣戰的對象,並非指定某君,而是好一些被有機地潛移默化、錯誤地約定俗成的可鄙價值觀,這些價值觀與委曲、貪婪、卑劣、混帳、隱惡揚善、惺惺作態、不知廉恥等等形容詞都可以掛勾,最恐怖的是,這是以壓倒性姿態支配我們社會的主流文化,衹要我們不自覺、無知、被動,我們便可以被蠶食得體無完膚。吳彥祖(或說Alive)的神經沒有壞死,觸角到一直擺在我們眼前我們卻一直視若無睹的壞規矩、壞習俗,想到了以嬉笑怒罵的形式戮破金玉其外的娛樂圈真相,而「真相」不在於他們拍出來的情節是不是真實,電影以疑幻疑真的紀錄片手法表達(就像所謂的docu-drama或mockumentary),將分辨真假的工作交到看倌手上,而且儘管「劇情」有真又有假,背後的理念卻是一致的﹕將事情翻一翻,讓裡面的骯髒塵垢撲出來。故說電影對事不對人,針對的是現象和歪風,那張笑裡藏刀的刀身更像照妖鏡,如果有人認為是被刀砍中了,儘是他對號入座,不,應該說是對號入屠房。

《四大天王》難得的是,它不但有批判性,而且有精密的頭腦令電影的格局引人入勝,片中人談笑間所帶出的不同小訊息,被有系統地舖排成條理分明的具體實況素描,有智慧的取材和剪接令電影既有劇情的追看性,又有深入淺出的說理結構,而且,貫穿電影的還有一個重要的元素,便是幽默感,香港電影有太長時間要演員既擠眉弄眼又扭盡六壬才「唧」得觀眾一笑,《四》片中的主角都輕鬆地以生活化的表現去贏得觀眾的好感,他們自嘲,而且善於利用事情(甚至自身處境)的荒謬去揶揄和戲謔,絕核程度和諷刺性便是箇中的喜劇標準。當然,喜劇的外套衹是一種外在態度,「談笑用兵」才是更準確的形容詞,而「兵」便是他們自己,一幕幕反映現實的尷尬、反智,甚至畸型的情節相繼由他們自己去現身說法,對偶像外型的迷戀 (陳子聰在片中說沒有見過像他這樣二百多磅的Boy Band成員)、對擁護者的需求 (連凱靦腆地要求經理人代為購買五個薪金五百元的「職業Fans」給自己)、對造型風格的塑造 (尹子維因為形象設計師為他們設計的怪誕肉感造型而大發雷霆)、與傳媒及贊助商的協調(吳彥祖在拍照時不斷被吩咐「開心啲」,吳在化妝間憤怒地說﹕「我識笑架﹗」),每小段都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狀況,卻也是幾個大男孩成長片段,孰真孰假,「人性」卻半點不少,幾個你可以侮蔑地說他們是「黃皮白心」的年青藝人,沒有成為港式Smartass,也沒有成為美式Jackass,開起玩笑來有血有肉,獨立思考和批判思維,到底是天生的還是後天培養的?我們願不願意承認我們就是沒有這種慧根?

香港的羊群聚得太緊密,大家樣子也太相似,電影所倒照的樂壇不過是我們香港的縮影,某種文化和潮流愈鼎盛大家愈盲。「四大天王」在樂壇有過,影壇曾差點出現(當年萬梓良曾向劉德華和周潤發等人招手自組「幸而」失敗),巧合的是很多年前有一部名叫《四大天王》的電影出現過,內容是四個強盜劫匪的犯案故事,今天的《四大天王》則被媒體狠批為「大話精」惡搞之舉(李碧華更在專欄中形容之為「小朋友『屎橋』」),又是如此不祥,但麻煩看真點,電影挑釁傳媒把玩形式都是餌,有的放矢而非放空炮純搏宣傳,重演一次我們每天在傳媒中看到的鬧劇,當中的運作模式不也是這樣嗎?炒作、捏造、嘩眾取寵,不過最後同途殊歸,因為吳彥祖可以選擇安安全全演多幾十部愛情小品抑或警匪類型片,卻選擇以身犯險為大家提供另類公民教育,國內導演賈樟柯曾說他認為電影不一定要傳達真理,但一定要說真心話,《四大天王》肯定是吳彥祖的有感而發,衹是忠言肯定逆耳,有多少人在看了電影後會自省?這也是在考驗大家的胸襟。

「四大天王」不是自戀的稱呼,更像一句咒語,也像名利場上非紅不可的法則裡的夢魘,張學友在電影中也說自己也「幾廿歲」了,還說甚麼「四大天王」,他說時臉也真的羞紅了起來,這個片段放在電影的尾聲,更覺滿地虛無,想起來,追逐身分地位的過程豈要如此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