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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子強:請容悼念和燭光 保留一點私人空間

明報      
2006-06-16

過了今趟之後,你估明年還有幾多AO,幾多自由行的祖國同胞,還會夠膽再到燭光晚會?究竟你們知不知道,自己如今所做的,客觀上是在趕走這一班人?客觀上幫的是共產黨?

如無戲劇性的發展,曾蔭權有否在89年出席「民主歌聲獻中華」的風波,應該告一段落。

這篇文章,其實是我10日前寫的。當時心裏掙扎了很久,有話想說,但卻覺得在大家頭腦發熱、雙眼發紅的情况下,刊出這篇文章,只會立時被人「扣帽子」,捲入一個政治漩渦。於是最後一刻,還是決定以另一篇文章填補了這個專欄。待今天「隔了一隔冷河」,事過境遷,大家冷靜下來後,才在這裏希望能與大家講一點道理。

●全民緝兇運動

事件中誰說真話,誰說假話,恕我無任何確切證據可作判斷。但最令我痛心的,便是事件發展到高潮時,有報章大翻舊帳,逐個高官:黃仁龍、俞宗怡、李少光、廖秀冬、周一嶽等,一一要求他們澄清當日有否到場。更有意見領袖企圖發起類似「全民緝兇」的運動,周圍找證人,找照片,以作「頂證」。

我問過一位相熟的記者朋友,究竟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他無奈的說:「我無得揀。」

當時我的感覺很不好,這真的很像國內那種「人人交代,人人才可過關」的政治運動。所不同的是,如果這是發生在國內,大家都會視之為一場白色恐怖;但今天發生在香港,尤其是在傳媒民粹主義邏輯的推波助瀾之下,卻變得大義凜然。

老實說,這麼多年,去過這麼多次六四燭光晚會,在維園現場也見過AO。但每次我都詐作看不見,詐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更不會無聊到上前打招呼,因為我覺得這是尊重他們,向他們的善良及勇氣致意的最好方法。

一直有去晚會的朋友,可能都會察覺,由今年開始大會程序進行時,多了普通話翻譯和解說,這明顯是為透過自由行而來的祖國同胞而設。我不知道他們當中有幾多是尋常百姓?有幾多是幹部官員?有幾多是商賈貴人?有幾多往後會飛黃騰達?但如果他們知道自己不是被保護,反而是有機會被人「擺上枱」,你叫他們心裏如何能不打個冷顫?

過了今趟之後,你估明年還有幾多AO,幾多自由行的祖國同胞,還會夠膽再到燭光晚會?究竟你們知不知道,自己如今所做的,客觀上是在趕走這一班人?客觀上幫的是共產黨?

幾年前,當警察拿着攝錄機拍攝集會遊行群眾時,大家都感到憤怒,擔心這會成為秋後算帳的工具。但今天,當傳媒正擬發起一場「全民緝兇」的遊戲時,大家卻摩拳擦掌。

或許你會辯說他們是官,我們是民,因此官民不一樣。但我相信,當年,又或者今日,他們去六四集會只得一個原因,就是在那一刻,他嘗試放低一個官員的身分,放開一切政治人的盤算與考慮,只是本着一個中國人的良心、人道關懷,重回根本,默默去盡作為一個「人」的責任和本分。

我不認為,為此有任何人應該受到懲罰。否則,政治人將來只會變得更虛偽,更加機關算盡。

為什麼我們就不能騰出一個小小的空間,讓他們在生命中某一刻,做回一個普通人,重拾一個普通人的人道關懷和價值呢?

●多年來一直感激支聯會

很多年前流行一個說法,說只要大家仍有一顆心,那麼去不去維園也不打緊,只要拿起一支洋燭,即使在自己家裏,默默地站在窗前,也可以是一種悼念,不用太過形式主義。但這麼多年後,我才發覺這種說話過於冠冕堂皇。人性是軟弱的,我想如果大家真的這樣做的話,4、5年後,可能已沒有多少人會每年悼念六四;相反,如今17年後,仍有幾萬人可以堅持,是因為大家可以在維園裏互相扶持,大家可以在群體中找到力量。我相信丁子霖及其他天安門母親,見到每年有幾萬人一直不離不棄的到維園,或許也是17年來支撐她們一直沒有倒下的一股重要力量。

所以這麼多年來,我對支聯會一直無言感激,感激他們每年鍥而不捨的搞六四燭光晚會,尤其是那一群默默無名卻無私無畏的義工。

●不想少了任何一個

大家都希望,18年、19年、20年後,只要六四一日未平反,燭光晚會都會繼續搞下去,更希望,能夠與過去17年來那幾萬位曾在維園風雨同路的朋友,一起走,我不想少了他們當中任何一個。那麼———請讓他們的悼念和燭光,多保留一點私人空間。

我相信,歷史終究是美麗,大家一定會看到六四平反的那一天。

【後記:我曾經想過這篇文章以筆名發表,以容自己耳根清靜一點,省卻一些蜚短流長。但在最後一刻,還是改變了主意。因為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尊重支聯會,尊重華叔,所以最終還是選擇了一個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