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1月20日，墨西哥城見證新一屆總統就任。這一天，墨西哥慶祝革命九十四周年。在七月總統大選落敗的革命民主黨（PRD）代表奧夫拉多爾（Andrez Manuel Lopez Obrador）這一天將在支持者的歡呼聲下，宣誓成為墨西哥的合法總統。另一邊廂，國會正密鑼緊鼓討論當選總統的國家行動黨（PAN）卡爾德隆（Felipe Calderon）12月1日那天的就任儀式，革命民主黨誓言要阻撓卡爾德隆宣誓。
墨西哥現在有兩個總統，一個是合法的，一個是當選的。奧夫拉多爾在七月總統大選中以些微票數落敗，革命民主黨發起大規模示威行動，抗議大選舞弊，要求重新點票，人們從七月到九月足足四十七天在墨西哥城綿長九公里的主要大道上紮營抗議，最後，最高法院裁決重點少量票箱，卡爾德隆以少數票勝出。如是，奧夫拉多爾成為人們道德上的合法總統，而卡爾德隆只是裁決的當選總統。
歷史何其巧合，九十六年前，競選連任的總統迪亞斯（Porfirio Diaz）在舞弊的情況下，擊敗對手馬蒂洛 (Fransico I. Madero)。在1910年11月20日這一天，馬蒂洛呼籲全國舉杆而起，得到各地農民和工人的呼應，他們拿起武器，成功推翻管治了墨西哥三十三年一再當選的獨裁總統迪亞斯。馬蒂洛宣告大選無效，並出任臨時總統。
墨西哥現政府很害怕，害怕歷史會轉一個彎角，用另一種形式重演。九十四年前的革命一舉成功推翻獨裁總統，究其原因，主要是各地民眾對政府的不滿情緒已經達到沸點。在迪亞斯的統治下，政治穩定，大興土木，發展新工業，並引進外資。可是，國內的工人農民卻一點也沒有受惠，貧者越貧，而迪亞斯就一直以鐵腕鎮壓地方上的工農抗爭。1906年，加納尼亞（Cananea）礦場罷工工人被軍隊屠殺一役，就被認為是墨西哥1910革命的引發點。
1994年，墨西哥政府簽署北美自由貿易條約，加入自由貿易的大家庭，就在這一年的元旦，南部查帕斯(Chiapas)的原住民武裝起義，向聯邦政府說：受夠了就是受夠了！查帕斯是墨西哥原住民最多最窮的一個州，政府政策惠不及查帕斯，更甚的是不斷剝奪當地天然資源，遠在1983年，查帕斯人民就組織起來，組成查巴達人民解放陣線（Zapatista Army of National Liberation）。起義一開始，聯邦政府就派軍隊鎮壓，雙方對峙，持續至今。
過去70多年，墨西哥一直由建制革命黨（PRI）執政，政治腐敗、暴力橫行、貧富懸殊，國內的原住民更是邊緣中的邊緣群體。2000年總統選舉，人們把建制革命黨拿下來，選了國家行動黨的福克斯，以為有新的明天。原是可口可樂大班的福克斯，當然也是新自由政治經濟的忠實信徒。建制革命黨和國家行動黨原來就是一丘之貉，過去六年，政治依然腐敗，經濟仍舊以維護大資本的利益為圭臬，暴力如常猖獗，貧富懸殊越加嚴重。
如果以武裝起義計起，查帕斯州的民族解放運動快要進入她的第十四個年頭。他們的一舉一動，仍然是國內外社會進步力量的關注點。他們強調從下而上，權力來自民眾，不相信政黨政治。武裝革命是要對抗腐敗的權利，以後就是放下武器去建立新的社會。而一個理想社會，是可以有一種新的組織運作。
查帕斯毗鄰的瓦哈卡州（Oaxaca），從今年五月開始另一場鬥爭，由教師擴展到全社會的公民抗命運動，組織上從教師的行業組織，發展到有三十多個民間組織包括原住民的人民草根議會，在訴求上從爭取改善可恥的教師待遇，到要求腐敗的建制革命黨州長下台。州政府基本上已經癱瘓，民眾佔據了電台與大學，發布運動的資訊，他們強調和平抗爭運動。但聯邦政府一直不願意依從民意，並在十月初開始出動軍隊，企圖從民眾手中取回主要機構的控制權，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有十多人犧牲了。瓦哈卡州長賴死不走，民眾就越來越堅定，國內外的支持力量也越來越強大。但聯邦政府害怕，害怕一旦撤換州長，同樣事情會發生在當選總統卡爾德隆身上。
過去八個星期，在墨西哥城，抗議人士收起在大道上的帳篷，每個星期天在墨西哥城的共和廣場集會，延續七月開始的公民抗命。每個星期請來不同的團體，講述他們的抗爭原因和感受。「受夠了就是受夠了！」暴力、貧困、腐敗．．．很多人說，他們就要一個改變，而奧夫拉多爾就代表著這樣一個希望。11月20日革命紀念日的奧夫拉多爾宣誓就任儀式，是墨西哥這陣子的公民抗命的另一個高潮。
2006年11月20日，墨西哥聯邦政府害怕得連傳統的革命日巡遊都取消了，最後是由墨西哥城政府去組織一連串慶祝活動和巡遊。九十六年前墨西哥革命的幽靈不散，當年迪亞斯以選票坐上總統席位，但最後卻因為把國家弄至民不聊生，而給人民拉下歷史的舞臺。革命後，墨西哥差不多經歷十年內戰，1917年一套新憲法終於出臺，把人民在勞動和土地上的基本訴求寫成律法。
今天，大部分人不會想像再演一次武裝起義。革命對不同的人，可以有好多以及不同的含義。今天，墨西哥人大概也不會天真的以為奧夫拉多爾會改天換日。查巴達運動副指揮官馬可斯在選舉期間，就一直批評奧夫拉多爾，認為他就只是一個政客，跟國家行動黨或建制革命黨分別不大；真正的民主不在票箱中產生，真正的理想生活不在現行建制的權力轉移中實現。瓦哈卡人民議會正在創造另一種經驗，他們剛開始討論草根議會的未來，以進行更長遠的抗爭。
墨西哥朋友說現在墨西哥走著四條路：走了十多年的查帕斯、今年五月開始的瓦哈卡、從今年七月開始的奧夫拉多爾，以及現執政黨（包括PRI和PAN）。前兩者是從下而上的公民抗命，奧夫拉多爾的則是從上而下的抗爭；前兩者（也許包括第三者）都是一場長期的和平的鬥爭。查帕斯在去年開始一場新運動，叫「另一場運動」，這是一場爭取自治的公民抗命，過程不是直接對抗，而是從下而上地去建立，去實踐，誠實地在本土、在國家層面、在國際層面去尋找另一個可能性；是一個有策略的鬥爭，「我們看不到終點，現在只是打開視窗，剛剛走出第一步」，朋友說。
芳子寫在2006年11月20日前夕
圖：領男攝於查巴達長征起點 (圖片由編輯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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