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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衛靠近心的《華嚴經》

(刊2007年6月24日《明報》「星期日生活─進念前衛創作《華嚴經》」)

進念一向在城中海外都是以「前衛實驗」見稱,叫好叫座的《東宮西宮》和《萬曆十五年》以前的作品,都是挑戰意識形態和消費反智文化的當頭棒喝,不少觀眾仍為之咋舌。就算本月首度在佛教刊物《溫暖人間》中登場,編者亦同樣貫徹始終,讓較少接觸劇場的讀者知道,「前衛」的進念創作佛教經中之王《華嚴經》,兩個看似南轅北轍的名字組合,已透出叫人禁不住暇想的意象。

看畢演出卻浮現起多年前,坊間有人流傳或打趣說:進念其實是宗教組織。原因當然不能僅以「藝術和宗教本來是一體」來總括;八九十年代的香港歌舞昇平,進念以簡約的形體動作和舞台美學提出種種對主流價值的批判,粗淺看就是對世俗價值的一種純然摒棄;成員和愛好者以一種近乎社會主義的結黨形式打造了「小眾」文化,捍衛了殖民時期的一種強調深度反思的抽象思維和精神價值,這方面較其他劇團來得深刻突出。

當然亦可說,從社會學或廣義的角度看的宗教,以啓迪精神和心靈使人從苦難和迷惑中解脫出來的作用,應該屬大部分藝術創作的共通點。但進念的美學一向承傳二次大戰後的簡約主義,本身也是一種質疑物象世界、探求精神文明的藝術流派,與展示個人情感的抽象表現又不一樣,處處流露覑對精神性的冷靜觀察與萬物和合的可能性;溯其源本,又回到禪宗於西方文藝發展的影響。

佛法強調修練,練的就是從觀察了解自己的內心,到解除迷惘狀態的習性(淨化煩惱),而得到絕對的意識行為的自在。愈接近「成佛」的狀態,相信所觀照的愈微(妙),未經修煉的人無法體會,以簡約的舞台調度和影像變化來展現這種近乎悸動的心識,相得益彰——微妙法得到形象化,而簡約美學得到前所未有的深刻閱
讀。在台上看到的,如第二場「大方廣佛華嚴經」中四個一式比丘(法師)打扮的演員,在台邊背向觀眾的第五位比丘清簡的木魚和磬的襯托聲中,無異無別地、平平的把衍空法師對華嚴經的介紹文章朗讀完,二十多分鐘內除了字幕,只有四位不停輕移台位,列成不同組合又散開去;乍看是緣起緣滅,乾坤是剎那起落,亦不盡然。不過囿於衍空師本文長度,效果似乎未能點到即止。

節錄一行禪師所撰的「華嚴世界是怎樣的?」一場,雖然打開大幕見深廣的舞台空間,半空排列整齊的小燈泡、巨型金鋼圈和佛像(頭像),再加強了演員朗誦回聲的音效,可是兩段文本緊接,演繹近同,難免因層次含混而有點冗贅之感。勝在兩位靠近群眾的當代法師,文字都深入淺出,只要耐心領會,後半場沒有語言的多媒體演繹就變得可讀可觀多了。

描繪佛陀以覺慧進入的華藏世界海,導演胡恩威用了兩個拿手板斧:活動裝置與投影及聲音的配合,隱隱和覑主題「心如工畫師」,嘗試「繪」出種種世間(語言)以外的變幻色相,而背後的主角正是「心」。與舞台一樣大小的金色大鏡,(由多面小鏡塊組成,讓人不其然又想起簡約大師 Carl Andre的作品),和空中降下的「千」塊小鏡,層層無盡,相互反映七彩光芒,帶出自我反照的意味之餘,亦象徵性地勾勒出經中「一中有多,多中有一」的超脫境界。

螢幕上的圖案,乍看像電腦播放音樂時的自動畫面,其實影音互動的概念從「建築師系列」作品一直沿用,這裡讓大圖像(如圍繞佛像的金色光環)逐漸放大時看到中心細部的元素,隨著由華嚴字母中的「阿」字變化出的音樂微微波動著,裡外動律呼應著「萬物互攝互入」和「一切為心造」的命題。舞台裝置雖有技術上的瘕疵(如鏡架的不透光結構、鏡膠的反射度等),卻因出自林夕手筆的「十方一念」的襯托,以往多少帶點壓人的多媒體效果,在《華嚴經》的莊嚴語境之中,卻凝聚著半點沉著靜化的悅意。

從說法到修持(唱頌),繼而進入華藏世界,再發宏願隨順眾生。整個演出結構清晰有序、以說理為重、繪形為主,佛法強調實踐的領域不多覑墨,感覺上欠了像「香港家書」一類的主觀經驗演繹,和題材的深博大概不無關係。《華嚴經》中有關一念人間一念佛土的互即互入的觀念顯得偏近說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