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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韻琪:三問林局長

看罷「本土行動」與發展局局長林太的公開辯論,只令我長嘆一聲。大家雞同鴨講,南轅北轍,你有你問,我有我說,除了再次感受到無敵的官僚作風外,實在沒太多意思。

04年10月底,當時身為財政司司長的唐英年先生提出北大嶼山「發展」概念計劃,並說「發展是硬道理」,我曾為明報寫了「三問唐司長」一文,質疑「官方發展」的狹隘與偏頗的做法。今天,林太句前句後不停重覆「發展」、「平衡」、「尊重」,不免又再觸動我的大腦神經,按捺不住要問林太三個問題。

第一問:什麼是「進步發展觀」?

林太甫開腔指出,特區政府的「進步發展觀」,不只是「發展是硬道理」,亦要從市民對歷史、保育、文物、規劃以及「發展」之間取得平衡。這種演繹比當年唐司長的較為修飾,但本質上「發展」二字也離不開官方的框框,即以經濟增長為最終目的。如果填海與拆碼頭只是為了疏導交通擠塞,那為什麼要預留幾十公頃建商場與寫字樓呢?

特區政府的「發展局」開張快一個月,市民或許只聽到官員口中的「發展」等於「平衡」。「平衡」二字的充斥,令人誤以為有些東西是可以「既破又立」,或「先破後立」,一正一負,就會打回完形。這個難度十足的「平衡術」,在香港這個處處強調「發展」的國際都會來說,愈來愈令人廢解。

「發展」沒有方程式,林太說得沒錯。沒有人知道是不是一個展覽館、加一個商場、再加一個露天茶座,就能達成大家心中的「發展」。但,如果這個過程中是在減低個人在生活上的自主性、多元選擇,和城市空間的多樣性,實在令人悲哀。

正如199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馬蒂亞.森,在其著名的發展學研究《Development as Freedom》一書中,開宗名義指出「擴展自由既是發展的首要目的,也是發展的主要手段,亦是消除各種不公、歧視、剝削和苦難的根本。」這種發展觀,以人們擁有的自由是否得到增進為首要目標,發展的「成功」亦取決於人們的自由的主體地位;這與主流經濟或個人財富累積的發展觀,形成鮮明的對照。

我膽敢說,香港從來只有「發展商」的「發展」思維,市民要為樓價、地稅、庫房與地產項目讓路,歷史、文物、保育或規劃,通通靠邊站。香港離真正的「進步發展觀」還遠矣。

第二問:什麼是海濱長廊?

承接官方的「發展平衡術」的邏輯,把天星、皇后碼頭與愛丁堡廣場等等拆完,建成那些繞路與商場後,再給市民補上一條「海濱長廊」,看上去天衣無縫。

這類似把一些有紀念價值的建築文物,如西港城或中環警署,大肆粉飾裝修一翻,成為高檔次的消費場所,仿製復古的氣氛;又如把「舊區」推倒重來,把「特色」放在展覽館內,原址就蓋起與天比高的摩天辦公樓,或是沒人住得起或買得起的樓房。你對這種「平衡術」有何見解?

碰巧天星小輪常務董事說,天星碼頭被拆後遞到新碼頭,人流下跌15%,因此會研究提高渡輪票價。如果從錢的角度看,「平衡術」已經失效,「推倒重來」得不償失,不知道政府官員如何回應呢?

好端端的一個碼頭與愛丁堡廣場,人氣極旺,皆因四通八達,容易聚腳。不用什麼規劃與管理,更不用什麼財團投資,大家秩序井然,你有你集會,我有我聊天吃東西,大家同樣愛惜這塊公共空間,形成獨特的人文風景。

維港早被各大地產商所私有化了,填海是為了建更高的商廈,更奢華的高級消費場所,離平民百姓愈來愈遠。日後的海濱長廊,即使不是什麼「會員」獨享專利,也可能會被樣板式的連鎖咖啡店所霸佔。不知道歷史博物館會否收留雪糕車呢?

第三問:什麼是走入群眾?

林太多次重覆特區政府非常重視與市民溝通,聆聽市民,走入群眾。6月底曾特首率一眾高官與傳媒會面時,林太已表示會跟保衛皇后碼頭的朋友會面,上任一個月內已兌現承諾,這份勇氣與主動,我想是前無古人的。

但,問題也正出於她胸口的這個「勇」字,只看到她對政府的愚忠,看不到她對異議人士的誠意。一副「不遷不拆是沒可能」的姿態,走入群眾又有何用呢?

當大家講感性講歷史講故事,林太就說合約不能拖,或技術上不可行;當大家提出不拆碼頭的另類建議方案,或是質疑目前方案的技術問題時,林太就說自己來是「真情對話」,她在大學生時代也做過時事秘書;大家要求林太解釋為何不接受民間建議方案,林太就說時間不夠,大家可以上網查閱所有文件。

或許,這是曾特首自3年前上台後,只重公關與門面公夫所惹的禍。市民眼睛是雪亮的,誰有理據,誰在說真心話,誰是據理力爭,誰是詞窮理屈,大家一目了然。林太可以說反對人士的問題沒道理,不清不楚;但,作為問責局長,是否應該以理服人,既有風度,又不失官威呢?

林太屢次引用西九項目「推倒重來」,證明政府是願意聆聽民意。如果大家不是失憶的話,我反問,該陣子不是因為地產商之間的狗咬狗骨,不滿單一招標,不甘這塊肥豬肉被某財團獨吞,致令西九項目速被腰斬的嗎?這個「民」是財團,或是市民大眾呢?市民是支持政府投放更多資源發展文化的吧。

只顧帶市民「遊花園」,一味老調重彈,加上勢在必行的模樣,不願意回應問題的話,只是偽君子的表現,走入群眾亦只是浪費心力之舉。

尊重,但不認同

林太出席公開論壇前,被問及她對三位絕食人士的看法,她表示「尊重」,卻「不能認同」。到「真情對話」時段,林太笑說三位同學已可成為她的子女。不知道絕食朋友有可感想呢?

林太說,她也年青過,也曾參與不少社會行動,大學生的激情是可以理解。但,為什麼當她成了高官之後,就激情不再,成了一名冷冰冰的官僚呢?激情不等於沒理性,正如林太現在的異常平靜,並不等於有理性。

殖民政府留給香港的,是一種講求程序理性的官僚文化。在這個相對自由,卻沒有民主,不講求公眾決策的香港,這種程序理性成了官員自保,不求進步,但求沒錯的最好屏障。既是明哲保身,亦是故步自封;既不用經過選舉洗禮,亦不用為社會長治久安出謀獻策,逐漸淪為「高分低能」的程序官僚。

坦白說,我寧可官員們多點激情,多點感性,多點浪漫想像。這樣,香港會變得更海闊天空,更多姿多彩。

保衛皇后碼頭朋友的「血書」,最後也沒法落到林太的手中。這一幕,猶如50年代國內著名建築學者梁思成「哭城牆」,為老北京被肆意拆牌樓拆城牆而痛哭。他說:「建築不是一個民族的,而是全人類文明的結晶。」半世紀後的今天,大家終於領略到梁思成當年為什麼如此悲痛,因為北京已失去了靈魂。

給歷史一個機會,不要讓歷史重覆錯誤。

張韻琪 2007年7月29日

照片由柏齊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