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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陳冠中《不想記與不想知》一文談起

看陳冠中的新書《事後》中的一篇「不想記與不想知」,引胡思威說「香港的文藝發展是『煙花式』的,曾經在香港出現過、存在過的文化藝術作品、人物、事件,都好像沒有出現過。不想記之外還有不想知,失憶症加麻木症,根本沒興趣知道香港曾經擁有什麼,更遑論將文化傳承編入集體記憶。」香港人「不想記與不想知」的,又豈止文藝發展?放諸歷史、建築、回憶,甚至文化、思想,例子比比皆是。

那到底香港人的腦袋裡到底記些什麼呢?當然一是數字,股市地產呎價人工三圍重量以至Prada幾錢個I'm not a plastic bag幾號開賣幾點去排隊,幾乎可以總括香港人的一生,見證香港人歷代之變遷。

其二也是一堆數字:說三道四和八卦。香港人小報化,變得對茶餘飯後芝麻綠豆雞毛蒜片的小事大動肝火,郭羨妮朱培慶陳冠希究竟有多面目可憎下流無恥,引得全城哄動齊聲指責,可是不見得香港人有多正氣凜然充滿高尚情操。此乃小報的真義,當報紙將一切事物瑣碎化,香港人在乎的只會是誰誰誰被拍到寫到做過什麼說過什麼,而不是這個人本來的事業,最重要的是跟社會大眾同仇敵愾,其身不正不要緊,一窩蜂搶佔道德高地軍臨天下提升自信,因為誰誰誰有多賤格有多臭檔,再不用面對自己滿目瘡痍的缺點。外國人說judgmental,因為他們懂得尊重別人不胡亂向人「嗆聲」(Judgmental一字有貼切的中譯嗎?最接近的似乎只有毫無批判性的「主觀」);中國人枉稱禮儀之邦,卻是一個最沒口德的民族。

不能面對自己,所以不能面對(或至少不重視)過去──不論是自己的過去還是社會的過去,所以舊的東西,不如都拆了吧!有人說這是現代,這是發展。不,李安最近受《南方都市報》訪問,點出這不是現代發展,這是中國人的劣根性:

我們的電影工業和文化裡面比較不留東西,我找一個國民黨辦公室裡面的辦公桌,就找不到。我找一個杯子,也找不到。青花杯現在都很白很亮的,那都是參照日本改良瓷器做出來的東西,所以一個禮拜連一個以前用的杯子都找不到。那你一個屋子裡面,幾十樣幾百樣東西,有一半以上都找不全…

我做導演,還要下去管這種東西就很累。因為這些東西應該是已經具備的,但國內就不一定具備,這點是比較吃虧。我在加拿大做美國1963年的戲,要什麼都能找出來,我根本不用擔心,從車子到用的剪刀……這些細節的東西他都有。

在國內,就從來沒有在電影電視裡出現炭燒車。每一樣東西都要做,電車我要做。香港也變了,我拍香港一條街,我要到馬來西亞去佈置一條街---香港30年代的街道。中國人不太留東西的,他要蓋新的就把前面的東西都弄掉了。比如說在紐約我要拍一個三四十年代的東西,我可能花費照現在這部片子的一半就做出來了,因為很多東西,人們會保存它。中國人就是不保存東西,除舊布新,甚至還有破壞的,我連一張桌子都找不到,整個時代都要做出來,我怎麼做?只好大家儘量一起努力,可是有限啊,還原1942年是很困難的,那時候一個月一個月都不一樣。大致我想還可以,你說(還原)百分之百,不敢這麼講。你說《斷背山》百分之百,這個我敢拍胸脯,不對的話是我故意要改,因為不合劇情什麼什麼。拍國片就很困難,《臥虎藏龍》沒得問,因為是武俠片,是虛幻的東西,這個要有寫實背景的,我就不敢講,可是我還是比別人做得像。以後的年輕人看,1942年是怎麼樣的看《色,戒》,《色,戒》最准的,可是我裡面有不准的地方,那就是千古罪人,所以有時候我就要求美術組的,我覺得出口也是很重,我一說“千古罪人誰擔得了”就嚇得發抖了,所以說我苛刻他們,對他們太嚴酷也是事實。但是觀眾不管怎麼樣,不對就是不對,他看了不樂意就是不樂意,錯就是錯,沒有什麼好講的。(8月1日南方都市報)

原文刊於個人網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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