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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世界

按:能對照賈樟柯新舊作品,而沒有簡化地把成名前後之別作為唯一和所有的解釋,這最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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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鄭傳鍏

從《小山回家》開始,由北京街頭到山西汾陽、大同,最後回到北京,賈樟柯十年的電影歷程,到《世界》完成一個循環。電影一開始,女主角趙小濤聲嘶力竭地到處喊:「誰有創可貼」,後台狹窄侷促的空間跟着她在鏡頭下一一展現,轉眼間銀幕上已是華麗斑斕的「時裝表演」,不一會女主角已在單軌列車上和人談電話,說「我正在去印度(景區)」。《世界》展現的是個金碧輝煌但又寂寞荒涼的人工世界,在這裏生活的是飄在大城市內的邊緣一群。

戲味漸濃

賈樟柯十年來把鏡頭對準高速發展的中國社會中,那些被人忽略的小城鎮和邊緣人,以至得到一個「當代中國最風趣和最富洞察力的記述者」的評語。雖然下此斷語的是位美國影評人,但無可否認在《小武》和《站台》裏,他展現的世界有種深深打動人的力量,生活在銀幕上緩緩流動,不濫情,更沒有道德教誨,無論是走穴藝人、小偷混混或風塵女子,在他的鏡頭下都有某種生命的尊嚴。

相比起來,新作《世界》可能就缺乏了這種生活實感的精華,是因為這群人的生活本身過於飄泊還是成了電影節常客的導演慢慢遠離了他所描述的人群?由《任逍遙》開始,賈樟柯電影的「戲味」是愈來愈濃了。當然所謂的寫實,很多時候是建構出來的。而我們眼中的不真實,卻又可能正是來自真正的生活。不過《世界》的確是比導演的前作來得感傷,民工二姑娘死後留下的欠款單,多少令筆者想起了謝晉《高山下的花環》(港名《衞國軍魂》裏面指導員陣亡後留下的欠款單,可能其來有自,卻難免煽情。

寫實與用典

之後一大段戲,講二姑娘的家人在他死後來到北京辦理後事,篇名叫做「東京物語」,用上小津安二郎《東京物語》的配樂。對於見多識廣的外國影評人╱影迷來說,這樣的處理很容易牽起某種情緒或是解讀的樂趣。但他的電影可貴在於其源自日常生活的創作,而不是影史典故的運用。這樣一段配樂用在一部以寫實為風格、描繪中國變動社會中的小人物的電影裏,實在有點味精的感覺。

賈樟柯電影中的風塵女子,一向給人強勢的印象,但到了《世界》,導演卻不吝展示她們脆弱的一面,於是有了場「卡拉OK化粧間偶遇痛哭」的戲,而趙小濤對自己那「最後的資本」的執着,也和以前那些灑脫女子有所不同。導演以前建構的那率性自然的世界,慢慢有道德價值的進駐。

是因為要走出地面的妥協?倒未必。但把故鄉人事發掘完之後,怎樣去捕捉當下的社會,是不再位於邊緣的賈樟柯要面對的問題。在用上了各種宣傳發行的技巧,引入flash動畫、主題曲之餘,找一個怎樣的位置來觀察中國社會的變化,說一個怎樣的故事,是他未來要面對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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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稿:國際化本土創作

在所謂中國第六代導演中,賈樟柯很可能是最聰明也最能利用自己「地下狀態」的一位。三部沒法上映的電影,成了三本包裝精美的圖書,加上不怎麼地下的盜版影碟,早已令他在內地的影迷中建立了地位,到了走上地面的一刻,毀譽也隨之而來,開始付出成名的代價。

不止一次和賈樟柯做訪問,他總是講到中國社會的變遷。對於這個問題他總有滔滔不絕的說法,由小市民生活,講到北京城的變遷。對於當今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他以一種社會運動視之。這是一種和文革相似的運動,不過一種是政治運動,另一種是經濟運動。「『運動』這種形式本身,就有很多破壞性,不管目標是好是壞。」

雖然中國社會如何如何常掛在口邊,其實他是一個十分國際化的導演。他的創作團隊中,攝影師余力為和製片周強都是來自香港的獨立電影人,而資金則有法國和日本的投資者。對於這種國際團隊的好處,他說因為和香港電影人的合作,令他比內地其他導演更快掌握到數碼科技的發展,敢於採用這方面的新技術。而法國的南方基金,則令他可以利用法國的後期製作,所以才出現法國五月上映中國導演回顧的情況。他說南方基金是為電影落後國家電影工作者在後期製作上提供幫助而設立的基金。諷刺的是,曾經是亞洲電影生產中心的香港,現在也被南方基金列為可以資助的地區之一。

《信報財經新聞》

2005-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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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1. 文匯報:賈樟柯 開放《世界》

2. 梁寶:賈樟柯的青春殘酷物語

3. 謝曉虹:《世界》

4. 阿野:無間《世界》

5. 阿野:電影的多重身——訪賈樟柯

6. 郭詩詠:飄泊的《世界》

7. 鄧小樺:「關於那個時代,好像只說了一句」——訪賈樟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