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非雨
讀《明報》，發現不少人談論《天邊一朵雲》，但我的看法不一樣，於是禁不住也來湊熱鬧。
西瓜甜美熱烈，冰鎮後清涼澎湃，是我最喜愛的水果。前陣子知道蔡明亮和李康生竟然用西瓜拍了一齣電影，我和妻子好奇得很，決定戲一上映立刻去看。電影中對白很少，裸體、做愛的鏡頭多而冗長，又穿插幾場濃豔的歌舞，情節有點荒誕，又有長時間的緩慢鏡頭，不留神會以為它是假裝高深的色情片，但一想到男主角為女主角取得陷於路上的行李箱鑰匙，而水立即從地下源源湧出，電影中無數隱喻亦開始汩汩呈現，各就其位。
放在兩腿之間的西瓜奪目吸引，告訴我那不僅是消暑解渴之物，而且象徵了人類的性慾。男主角和日本女郎之間沒有感情只有性慾，激情過後自然滿身是西瓜汁液，而男主角渴望的是給清水---愛情潔淨身軀。另一邊廂女主角躺臥廳中以西瓜汁解渴，但真能解渴的始終是水，因此她不斷尋覓膠樽盛水，甚至在工作的地方偷水，蒐集短暫的瓶裝愛情。二人相遇後，男主角為女主角取得鑰匙，解開了愛情的水源。他繼而努力開啟象徵女主角內心隱秘的行李箱，動機簡單而純粹，是情愛上的好感而非肉慾渴求，因此女主角給他西瓜汁他不喝，在影帶店要和他親熱但不成功。男主角渴望和她談的是愛，樂於一起煮食尋求情趣，吃飽了抱着她的腳可以就地酣睡，又鑽進她白色的被窩望着天花白雲圖畫，冀望融入雨水的源頭。
滿身西瓜汁液而沒有水清洗，令日本女郎和男主角惹得一身是蟻，似乎預示了二人以後的悲哀：前者淪為泄慾工具，是沒有生命沒有靈魂沉重累贅的器物；後者無論如何也得不到愛情，就如網永遠捕捉不了水一樣。
女主角以為，滿足男主角的性慾就能讓他領受愛情，於是滿懷自信喜悅，等待情花綻放。當她閒來愉快地抱着西瓜遊走樓梯間時，在上面的男主角立即避開她，不希望她發現自己的職業，以免鞏固了女主角「性慾就是愛」的想法。最後男主角擲出盛了水的樽，希望阻止她抱西瓜接近，那樽就掉在網上而水一瀉而去。女主角後來終於發現，男主角與不省人事的女子是色情片中的主角，看到影帶中女子能與男主角如此親熱而自己不能，心裏的哀傷可想而知。
最後那一場戲，男主角在女主角口中完事了，與他希望用愛結合的願望背道而馳；而女主角只滿足了男主角完事的快感，並沒有共度過程的歡愉，一點愛的感覺也沒有，二人因而流下傷心的淚。
導演也許要借此電影展現台灣社會的肉慾氛圍。縱使長久被肉慾薰心而偶有冀望愛情的時候，但肉慾的力量不是想像中那麼容易抗衡得了的。到處缺水，人的心思被肉慾佔據了，政治於是可以揶揄褻玩(舞者愛撫蔣介石像)，可以拋諸腦後 (男主角在鞦韆小睡，枕着印有毛澤東肖像及「為人民服務」 字句的袋子)，人與人之間只有空洞冗長的通道，而人間的愛只是遙遠天邊的一朵雲，未蘊蓄雨下而且可望而不可即。
《天邊一朵雲》是隔海翳悶島嶼裏的愛情悲劇，但願這一朵雲在遙遠天邊，不在我們的頭上，而西瓜依然有愛情的甜味，是我最愛的水果。
《明報》
2005-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