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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介明:特殊高等教育!?

文:程介明

上周末參加了特殊教育學會的研討會。話題是學制改革以後特殊教育的機會與挑戰。裏面很多的討論,可能整個社會都會有興趣,因此在這裏與讀者分享。

  特殊教育,可以說是教育體系成熟程度的一個指標。許多教育體系,可以拿出學生的許多優異成績,但是特殊教育不發達,也就是說,沒有做到學生人人能有學習機會。這樣的教育體系,不能說是人民的教育體系。

 
 在研究宏觀教育政策的時候,大家都會覺得特殊教育重要,但是真正制定政策的時候,特殊教育就往往只在政策的邊緣游離。但是假如您家裏有孩子有特殊需要,
或則因為殘障而需要特殊照顧,或則因為天資優越而需要特殊環境,您就會因為孩子受不到照顧,眼白白看着孩子喪失成長的機會而懊惱、而激憤。

 
 特殊教育在中國的傳統制度裏,幾乎是不存在的。一則古代的中國教育,不外是科舉,而科舉是為選拔精英而設,有殘障的孩子,根本沒有參加的份兒。二則中國
社會,是非常實用主義的社會,是從對社會是否有用來衡量孩子,而不是從孩子的需要出發;與西方的人本思想頗有出入。三則中國文化重視後天、輕視先天。好處
是相信努力,相信「勤能補拙」,不信命,這本來也符合特殊教育的原理。但是也可以因為相信「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而不着意培養優才;也因一些難以克服的先
天缺陷,而令學生無端被放棄。

香港成績驕人

  香港的特殊教育,水平很高。據行內人說,在亞洲應該算數一數二,與日本可以說
是「叮噹馬頭」。這固然是因為香港是比較西化的社會,個人權益看得比其他亞洲社會為重;但也要歸功於像方心淑(去年辭世),鮑瑞美等先行,不只是不放過任
何機會為特殊教育爭取地位、爭取政策、爭取資源,而且身體力行,本身都是享譽國際的校長、實踐家。

  我有幸看到香港的特殊教育,在短短的二十年左右,可以傲立於世界之林,也親眼看到許多孩子因為教育得法而欣喜地突破了先天的障礙。

 
 特殊教育,在太平盛世,大家心平氣和,尚且容易被視為「少數」而輕易忽略;在今天香港這種山頭林立、明爭暗搶的氣氛下,更容易成為政治交易下受排擠的犧
牲品。況且,近年提出的「融合教育」,即盡量讓特殊需要的學生與其他學生共同學習,本來是很好的理念,卻很容易為政府省錢大開方便之門;各國如此,香港也
難以避免這種誘惑。因此,特殊教育的確面臨很大的危機與挑戰。

  我在會上提出四點意見,雖然屬於門外,希望能夠作為有益的參考。

維護「公民權利」

  第一、學制改革(三加三加四),最終是為了改變一元化的、篩選式的教育制度,讓每一個公民都有充分的學習機會,也是如此方能面對後工業的學習型社會。特殊教育也應該放在這樣的政策框架,才能得到合情合理的處理。

 
 全球來說,六、七十年代,教育政策的着眼點在宏觀的體制,講究的是效率;八十年代,教育政策的重心,下移到學校管理,講究的是效能、監控;九十年代以
還,教育政策的重心,進一步下移到個別學生的學習,核心的價值觀,應該是「公民權利」。沒有公民權利的觀點,特殊教育就難以立足。

  第
二、「特殊需要」是一個相對的名詞。嚴格來說,按照現代的學習理論,學習是個人建構知識的過程,因此人們的學習各各相異。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學習需要。事
實上,隨着科技的發展,學生特殊需要的「品種」愈來愈多。許多原來是作為學生個人取向、態度、性格範疇的問題,現在都歸類為某種學習的特殊需要。

 
 值得注意的是,學習的效果,是與學習的環境和條件息息相關的。特殊的學習需要,就需要特殊的學習安排和學習經歷。比如說,弱智的孩子,需要比其他人更加
豐富的學習經歷,才能達到與其他人同樣的學習效果。這樣的經歷愈多,他們的學習愈好,他們對社會的貢獻就愈多,或者對社會的依賴就愈少。因此,特殊教育,
需要特殊的資源。這是毫無疑問的。

  第三、香港的特殊教育,開始的時候,完全是民間開創的。政府的介入,是比較後期的事。與教育界許多事
業一樣,當政府逐漸成為主要的資助者之後,假如不小心,民間的資源將會逐漸減退,這是很不幸的。我的提議,是由政府拿出一次性的十億,效法高等教育的作法
(不過是一次性),作為民間資助的等額撥款(未必需要是純粹的捐贈)。這樣,最後有二十億的基金,每年就可以有大約一億元的可用資金,對特殊教育應該可以
發揮很大的作用。

發展「另類大學

  第四、會上的教師、家長提到很多孩子,雖然有生理障礙,都很希望「上大學」。
我覺得這是非常可喜的信息,千萬不要讓它熄滅。許多人以為,「三加三加四」,裏面的「四」,與特殊需要的學生無緣。我說:「且慢!」在傳統的教育制度裏
面,這也許是無可厚非的,因為比如說弱智的學生,即使進了高中也難以在會考中生存。但是學制與課程的改革,就是開放種種渠道,在保存原來的學術優勢的同
時,讓學術以外的學生才能得以發展。如此,則沒有理由要排斥特殊需要的學生於高等教育的門外。

  以往,失明人只能夠進「福利工場」學會餬口;今天,香港可以有莊陳有(樂施會總幹事),馮漢源(港大物理教授)。今天,可以有「老年大學」(University of the Third Age),為什麽不可以發展「特殊大學」或稱University of the Challenged?另類的目標、另類的課程、另類的學習!這樣的另類大學,也許要十年、二十年才能實現;但是若今天不開始這個夢想,則五十年後也不會發生。

信報財經新聞
2005-0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