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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及鄭波的《伴兒》

梁寶按:

上回講到中大藝術系畢業展喜出望外,今回友人阿三傳來鴻文,談同志與隱身,高調與低調,特別是鄭波有關同志的錄像作品。無論七一行頭抑或唔行頭,都值得細味。

阿波呀,你不需要過於矯飾的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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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三

一直我只跟鄭波有表面上的交往,關於於他的創作,我只知道是「錄像」。對「錄像」的感覺,就覺得好像老是會在影像裏玩弄或賣弄很多科技或概念,給人家一種「走在前端」的感覺。但上回在藝術中心歌德學院看《變臉》展覽的時候,我卻因平凡的聲音與影像而有所觸動,也因而寫了一點點文字給阿波。那次,好像是頭一回給阿波「交流」。今回再看在中大藝術系舉行的《伴兒》畢業作品展,感覺一如上回的深邃,重新想到所謂的錄像,其實只是阿波的表達工具,而不是創作的主體內容。而阿波以同性戀為內容,原不是甚麼嘩眾取寵,或以此為噱頭,而其述說同性戀的角度更不如坊間的偏面或激進。我想,阿波對待題材與內容的真誠及踏實而有條理地圓滿整個創作過程,是他作品散發出來的魅力的來源,可惜,不一定有很多觀眾能察覺這種韻味。

《中大藝術2005》開幕日子上,大夥兒都大讚周俊輝的作品(見左圖)。當然阿輝的作品主題清晰、思考充足、有內容又有技巧,亦配合他一向的創作方向,以及藝術生態環境最需要的容易讓不同的人解讀到的藝術產物及討論議題。不同層面的觀眾都相對地容易解讀及體會阿輝的作品,亦可以即時分享及討論,產生出很多藝術圈內人都想擁有的交流氣氛;相反,阿波及阿鮑的作品,的確跟一般的觀眾有一點距離,我的學生至今還不知道阿波的錄像是在搞些甚麼。對號入座必然存在,正如我最初知道阿波搞的是「錄像」,就不自覺地會為「錄像」及阿波套上無形的衣裳。但當認真地進入他的作品後,整個看法及感覺都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可是,有多少個觀眾有時間有能耐理解得到?

以同性戀為課題的作品比比皆是,但通病在於以異性戀者眼光看待同性戀,或將同性戀社群的事情無限地放大或過度自我中心,即使是同志圈中亦不乏這類不自覺的人,情況就如以男性的思考模式及生活方向套入女性的一樣。不然,過濫的同志電影、戲劇、小說,甚至組織不會不斷又不斷的出現。同志上街、強行到教堂以互吻方式向宗教示威的行動,強烈地成為「同志」的標誌,當然亦是記者們認為的報道焦點。可惜地,這點連部分同性戀者們都不自覺。但是,理智的人想也不用想,小數的同志行為根本不足以代表全個同性戀世界。阿波的作品優秀的地方,就在於以踏實而沉澱的方法,去讓同志述說,述說對伴侶、家庭及自身的看法。述說,在阿波的作品中佔著十分重要的位置。去年阿波還是研究生一年級時,在中大展出關於「身分」的作品中,已存在述說的特質。從《變臉》及《伴兒》兩個展覽來看,根本的述說,就是最有力的表達。此外,在阿波拍攝的人物影像中,可以發現到不少受訪者的小動作、伴侶之間的溝通交流或眼神接觸;在錄音中,又可找到聲音的質感、談論伴侶時的絲絲甜蜜。這些全都是最輕微、最真實而又最不矯飾的資料,亦是阿波作品中最吸引人的地方。我覺得,要讓人家重新思考同性戀,或伴侶或家庭的意義,其實是從這些真實資料中出發,從阿波的作品中紀錄下來的資料出發。

在歌德學院展場中,最初聽到熒幕上的人訴說自身的故事時,我還沒有察覺到是阿波的家人;最初聽到一個男或女描述伴侶的聲音時,還沒有想到說的是同性伴侶。但慢慢地發現與察覺以後,作品包含的意義與力量就無限地擴張,讓觀眾重新思考及深切感受的空間頓然廣闊。述說本身就蘊藏最大的力量,那份力量,來自人真切的經歷。來自親身真實的述說就是最有力的論述。而讓這份力量更深一層的,是這些聲音的主人與主導作品者的關係:家人與朋友。毫不刻意,絕無矯飾,這,其實是自我尋根的過程。

不過,坦白地述說所需要的勇氣是幾百公斤還是幾噸?我不知道阿波怎樣想。作品一直獨立地在述說,觀眾可以恣意猜測;但當創作者在場時,觀眾的焦點怎也得落在創作者身上。上回我跟阿波說我的學生對《變臉》海報上的人臉很好奇,對創作者很好奇,阿波說這很正常。我在中大展場問阿波為何把《家人》的作品放在牆角,他則(好像)說不想放得過於明顯。沒有深究其回應,但總覺得觀眾對創作者很自然的好奇,都牽引著創作者的情緒。

又基於述說,我覺得阿波寫的「序言」有點誤導或俗化了他的作品。不過,這可能因為他希望一般的觀眾重新思考同性戀的課題,才寫得淺白,或接近一般對待同性戀論述的語調。而牆上手寫統計同志數量的文字,又好像引領觀眾走向讓同志出櫃的行動裏。如果,同性戀者如統計上的情況,我們身邊根本一直存在這類朋友,那麼,為甚麼還要惺惺作態寫出來?倘若要寫,不如反過來統計一下異性戀者好了。

photo 2另有一點,我會較為擔心,就是到底會有多少人會用心地將所有的作品聽畢及看畢。阿輝的作品,不消幾秒就令觀眾有回應。這類作品適合過於繁忙的城市人,適合高度濃縮的生活環境。不只人一說過無法子乖乖地把阿波傾力製作而平平淡淡的九十分鐘訪問錄像吞下,亦不一定有人會一個又一個耳筒拿起來聽,因為聽了兩三段錄音後會很可能會心想:「又係講這些話!」沒有看畢作品的人,根本沒有評論作品的權,可是,觀眾很容易不自覺地抽離作品本身作出定斷。不過,阿波,我可以告訴你,我完全有信心可以聽罷看罷,或者因為我是個八卦的人,愛管人家閒事及愛聽人家故事的人,不然我不會記下所有學生的名字以及他們曾告訴我關於他們的事。所以,對於你說因冷漠的香港觀眾而失望,我卻會說有好作品一定會有知音人。然而,至今我還有少部分作品未看。不是因為作品令人難耐,而是開放的展場的關緐。觀看是需要專心的,不過往往,專心會給進入展場的觀眾破壞,甚至阻止。我想,下回去看的時候,我應關上房門,並自製告示寫著「展覽將於兩小時後開始,請稍後回來」。

還有一點我得說說。這樣的作品算不算是藝術作品呢?你在《變臉》時說過,所有述說者其實都是創作者,你的角色很可能比他們還次要。但是,你又有沒有想過,這些錄像與聲音,到底有沒有需要在「藝術」或「展覽」的名字下存在?越來越覺得,不應有所謂的「展覽」或「藝術創作」的存在。人們做了出來的東西,可不可以不被說成是「藝術」,擺放出來給人家看的行動不被視為「展覽」?倘若,同性戀是由始至終都跟我們存在,那麼我們不需要虛張聲勢地讓它出櫃,而所謂的藝術創作,也只不過是過於矯飾的姿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