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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破壞誰的營商環境

自西九龍、紅灣、領匯事件之後,有一種流行的說法認為香港的「營商環境」變壞了,這種說法譴責紅灣、領匯、西九龍的民間反對聲音,認為它們會令「正常」的商業活動受損、影響投資。不過,這種「營商環境變壞論」至少存在兩個問題。

何謂投資

第一,沒有明顯而實質的根據證明這種說法成立。事實上,自西九龍、紅灣、領匯事件之後,我們看不見大規模的撤資,也不覺商業活動停滯不前,相反,股市繼續「交投暢旺」,地產豪宅價格直逼九七前後,聖誕零售生意滔滔。紅灣的發展商決定不拆卸紅灣之後,不少外國商會和商業評級機構,例如香港美國商會和標準普爾,均指出這只是個別事件,不會影響香港的營商環境;領匯擱置上市之後,匯豐銀行亞太區主席也指出不會影響香港的投資評級。

第二,更重要的問題是:什麼才是「營商環境」、怎樣才算影響「投資」?財政司長說要解決6.7%的高失業率問題,應透過改善「營商環境」製造更多就業。但領匯上市能解決失業問題嗎?還是會像不少地方「私有化」之後加劇失業問題?買股票再轉賣獲利是「投資」?還是開設茶餐廳、小菜檔才是「投資」?

短炒收息砣 投資

早期的英國私有化經驗顯示,小股民願意購買國營企業的股票,主要是因為政府所定的股價偏低。事實上,他們大多只是短期持有股票,不少在1年以後甚或少於1 年的時間便將股票賣出,以賺取由於偏低的定價而導致短期股價上揚的溢利。領匯的準小股東之所以願意認購領匯的股票,恐怕並非是為了投資經營公屋商場和停車場,而是想短期轉售股票獲利,又或是持股收息,前者是炒賣投機,後者等同於儲蓄,兩者都與實質的投資活動無關。

傳統經濟學認為投資者之所以能享有較高的回報,是由於他們願意承擔風險,但領匯事件卻顯示包銷商不願承擔風險,部分經紀和認購領匯的股東也不願接受風險實化的結果,要求零風險但高回報,是否真正的投資者的行為?在公屋開設茶餐廳、小菜檔的投資者,儘管只賺取蠅頭小利,但仍然要承擔領匯上市後租金可能上升的風險;相反,年賺數十億的兩電和炒孖展短期內轉手便能賺幾倍利潤的所謂「投資者」,卻要求13-15%的高利潤保證或不願承擔領匯上市的風險,這是那門派的經濟學理論?

港燈加價營商環境受阻?

經營工、商、服務行業的實質投資者,大部分是中、小企業,他們確實要面對不同的投資風險,也絕對無法享有保證的利潤回報,而紅灣拆與不拆、領匯是否如期上市、西九龍是否加上天幕,恐怕也不會直接影響這些真正投資者的營商環境,相反,租金電費才在極大程度上直接干擾他們的投資。近日港燈加價,對這家有壟斷地位的電力公司來說,專利經營和政府訂下的13%-15%的利潤保障自然是極有利的營商環境,甚至有人指出:「港燈盈利受協議管制,港燈股東有充分理由及基礎提出加價,以爭取其容許利潤,如因政治環境令港燈不可爭取容許利潤,會不利香港的營商環境」。(《新報》,2004-12-17,A06)但對小商店小企業來說,6.5%的電力加幅,並非市場自由競爭的結果,而是「因過去的政治環境」才會令港燈可享受保證利潤,這種違反自由市場的安排,明顯不會有利於它們的「營商環境」。更荒謬的是,在領匯事件之後,有人竟指出「投資者擔心會有團體阻撓,令兩電不能如期加價」)《蘋果日報》,21-12-2004, B15)。

但正如上述的分析指出,短期買賣兩電股票再轉售獲利的並不是真正的「投資者」,相反,開設茶餐廳、小商舖但卻面對電費成本激增的才是。這些沒法享有零風險和保證回報的「投資者」,真的會「擔心」「兩電不能如期加價」嗎?

何謂營商環境?

所謂「營商環境」,簡單地說,就是令「各種商業活動能夠順利經營的環境」。然而,商業活動包羅萬有,大地產、大金融自然是一種商業,但茶餐廳、街市菜檔、小販等也同樣是一種商業活動,分別可能只在於壟斷和競爭的程度,以及交易的方式和所帶來的文化社會意義。倘若商業活動千差萬別,那麼「營商環境」自然也就不會只得一種,正如上述的分析指出,對大地產商、大金融企業有利的「營商環境」,很可能會對茶餐廳、街市菜檔不利,相反亦然。因此要談論「營商環境」,得首先了解是誰的「營商環境」。此外,所有商業活動都或多或少包含了社會文化因素,例如建屋不能完全不理會環保,上市不能忽視程序法律和社會認受的問題,因此「營商環境」不純粹關涉經濟利益,也同時包括社會文化的內容。

營商環境 人人不同

舉例來說,香港工時差不多是全世界最長的,最近人力資源管理學會調查,今年香港人平均每星期工作41.9至44.5小時,而超時工作則平均每周10至12 小時。勞工長時間工作,缺乏休息,不僅身體較差,精神也會受損,在香港這個缺乏天然資源的地方,人材的損耗明顯會對「營商環境」有極壞的影響,導致生產力下降,工作成為苦差,甚至連消費的時間也缺乏,最終受害的除了港人以外,恐怕還包括「營商」的「環境」。此外,空氣污染嚴重、缺乏優良的文化教育設計,也會影響追求高質素的投資者來港投資的意欲。

在北歐一些官方的招商網站,我們可以看到關於營商環境的不一樣的表述。例如丹麥外交部的網站(http://www.investindk.com/1024/default.asp?artikelID=9664)在介紹丹麥的營商環境時,提出了包括良好的生活質素等各種環境,例如指出丹麥的生活質素是歐洲僅次於維也納(Vienna)的地方,包括低犯罪率、有效率的公共服務、少污染的環境和文化活動多元化等,另外也包括擁有高質素的工作人員,工作崗位高度尊重家庭生活,並提供上佳的養兒育女環境,加上少交通阻塞,能讓投資者和僱員多一點時間與朋友和家庭相聚,平衡家庭與工作生活。

北歐環境利營商

瑞典的相關網站(http://www.isa.se/templates/Normal____2023.aspx)則指出瑞典有高質素和適應力強的工作隊伍,同時有極為先進的福利體系,以及工會與僱主的良好關係,使得社會不至嚴重分化。丹麥和瑞典這些經濟水平和人口與香港相若,但生活質素比香港高、貧富分化程度遠比香港低的國家對營商環境的理解,並不是特例,而恐怕是不少「外國投資者」的共識。我們也許不應忘記,在港的「外國投資者」並沒說紅灣、領匯事件會影響投資環境,但卻曾指出倘若香港的空氣污染繼續惡化,他們會考慮撤資。這些事實,也許能夠幫助我們建立什麼是「營商環境」的更豐富的理解。

不幸的是,香港大部分社會輿論在紅灣和領匯事件以後所指的「營商環境」,基本上只是帶點壟斷意味、對本地大地產和大金融業有利的營商環境,又或是極之狹隘短視、只追求短期獲利的投資(機)生態,而不是像北歐企業所強調的長遠的、高質素生活、先進的福利體系的營商環境,自然更不是對小商販營運有利的營商環境。問題因此是,所謂「香港的營商環境」,其實是誰的營商環境?

許寶強 明報 [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