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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談現代戲曲的美與哀

盂蘭節神功戲的篤篤撐把踏足球的興緻毁了、K房中家長級人馬點的《香夭》好像永遠都唱不完似的……戲曲和不知道新光與百老滙有何分別的年青人究竟有什麼關係?亞刨的歌迷多還是亞Sa的多?忘了問,亞刨是誰?

十一月,有關戲曲的保存、推廣和發展的議題,隨任白慈善基金會主辦、讓戲迷苦候十三年的「雛鳳鳴」復出之作《西樓錯夢》,和有三十三年歷史的新光戲院的回魂義演,紛紛又爭鳴起來。

雖然蘋果和Milk都只關心iPod Nano或PSP遊戲機的銷路,我們的青年人市場絕對不是沒有空間接納「舊」東西的,問題在於「傳統藝術」所打造的品牌是否有意洗掉「過時」的標籤效應。要對戲曲這種經年完善的藝術體系有了深邃的體會而作出與傳統美學不矛盾的改革,並不是一朝一夕能發生的,其間少不了各種破格、嘗試、失敗和經驗的累積。當然不是主張要把杜麗娘變成李永銓(2005年亞洲取具形響力設計得獎者之一)為甜品鋪設計的碗碟圖案,來迎合創意工業發展的大趨勢,或將于叔夜改為羅密歐一類的西體中用(雖然筆者在《西樓錯夢》中的確看到莎劇的影子);但藝術如果沒有與現代接軌的當代意義,則很難發揮它於社會的多重價值,特別在反映生活、反思問題層面上;年青一輩更難把它當作博物館展品或學術研究對象以外的「活東西」來看待。

戲曲的改革歷來是一眾梨園藝術家的心願,從1890年第一個粵劇的基地普慶戲院興建以來,至二三十年代的薜馬爭雄、五十年代的唐滌生、仙鳯鳴,至雛鳯經歷了多少藝術的革命,只可惜在很多人看來這等創新的成就都是神枱上的經典,不容褻瀆;加上在市場主導的環境培育具有技藝和文化根底的後輩艱鉅,傳統標準更難被新一代挑戰,發展往哪尋跡?

藝術的金科玉律不與現代生活作對話只讓當代創作停留在「保存」的層面,對普遍性情節的感動(悲歡離合等)很多時都變成對號入座的消費欲望,深層的藝術創見、反思和發展只有在人民關懷的土壤裡長芽,也必然是一種有機的多元結合,是混雜的。例如戲曲本身的雛形和發展便有其啓發性:原來說書、講史、舞蹈一類的娛樂,要至唐宋間遇上西域傳來一種為宣揚佛本生故事的「變文」而演化出來的「宮調」,加上當時公共空間的新概念──「勾欄瓦舍」一類綜合性娛樂場所的出現,才讓多種不同藝術形式交流聚合,而發展出我們國劇的初脈。乃至後來由南曲在各地方隨意地與不同民間音樂素材結合,才發展出我們熟悉的地方曲調,包括近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認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並喻為具有最高藝術造詣的昆劇;或者是後來居上的京劇,卓越的結果都是與時並進和文化交流實驗下的結晶。

藝術家要發展必須有具批判和辯證的思維能力,白雪仙在這方面實在值得敬佩,在1958年香港僅有一次演出《西樓錯夢》的場刊已可尋得端倪:「衡量粵劇的尺度是沒有從前的寬恕,水準果真的提高了,除了內容一定要充實之外,表現方法也不容忽視,表演者演技的層次不許稍有紊亂,不許加插一句或一節與劇情發展無關的插科打諢……」不見半點對固有標準的牽絆。今年的《西樓錯夢》裡多個細緻寫實的大型佈景,雖然與傳統中國藝術追求寫意的美學觀是否相違可另再作討論,但是由首兩場精雕細琢的西樓景和書齋景,一轉接至由(西方)現代舞家伍宇烈排的一場流麗飄逸、疑幻似真的重頭戲「錯夢」(由27個包括多位演藝學院學生演出),就讓強烈的對比把著墨於真假虛實的情節襯托出具時代感的演繹和韻味,在粵劇台上大概可算一可觀的突破。

把目光放遠,同期也有進念二十面體的《諸神會》,請來國內多個城市的一級戲曲演員,進行戲曲當代化的實驗創作。眾演出者的造詣之高不在話下,難得具備條件的藝術家肯放下「傳統」的框架,在沒有角色、化裝、戲服、台詞、情節,甚至伴奏的配合下,直率地與不同曲系(昆、京、秦腔、河北梆子)的藝術家即興交流,結果竟是傳統戲台上難得一見的機靈、敏感和從交流萌生的「活」的氣息和發展可能性。無可否認進念幾年來在這方面的實驗,精神上是較接近西方當代藝術的概念化美學,嚴格來說算不上是戲曲的改革,但是實驗的意義在於破──而後立,而過程中讓藝術家和觀眾從新的角度思維藝術形式的精神和可能性,都是發展的重要契機。現代藝術家如果太介意「是改革還是破壞」的周旋,可能是一場當代的「錯夢」。

原載於十一月二十六日《信報》文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