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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此存照:記協主席「妙論」民間記者

民間記者林輝和香港記者協會主席張炳玲,日前獲邀上有線電視節目香港刺針(2006年2月8日)對談,以下為節目內容筆錄。不阻大家時間,要直接看「妙論」請留意紅字藍字

筆錄:民間記者bobo、高濤

題目:我要做記者

梁:梁文道(主持);張:張炳玲(香港記者協會主席);林:林輝(Inmedia)

梁:今天我們討論一下民間媒體與獨立媒體,剛剛大家看到片段,都知道很多民間記者開始出現...張炳玲,想同你討論一下,剛才我們所看的片段,是世貿部長級會議在香港舉行期間所發生的場面,你們那陣子在出現了好多討論。林輝所代表的inmedia都出現了一年多,在世貿一役令很多人認識,因為他們參與率很高,(並)似乎跟你們很多行家有爭拗,你有沒聽過?

張:Inmedia的出現對我們香港記者來說是新鮮的。但他們叫記者,我們又係記者,大家都是記者,兩者之間有什麼區別呢?其實我們當時沒想這些問題,反而是報道之中對香港市民有什麼特別效果,或者這件事的出現對我們這些正統記者有什麼衝擊,這是我們想的問題。這衝擊力是:到底是否任何一個人拿著相機、有個網頁,就可以叫做記者呢?我們會問,我們點樣理解專業記者呢?

梁:我們現在覺得那些報紙六元一份都會嫌貴,那些報道太離譜,不如我們買另一份啦,但現在香港的情況是沒第二份可選擇,可能大家覺得每份都差不多,不如大家都不買了,一齊做民間記者,先看一下民間記者怎麼說。
(網政廿一及浸大新聞系副教授李月蓮訪問片段)

梁:剛剛看完一班民間記者對他們工作的反應,我想問林輝,你剛才聽完張炳玲所講,你有什麼回應?

林:如果看現在的民間媒體/獨立媒體,有一個很主要的元素,都是用互聯網,我們邏輯上與主流媒體很不同。像你剛才所說,監察主流傳媒發現有一些問題時,可以用消費者力量,但有時消費者力量也未必行得通,或者投訴要求他們尊重專業守則,但這些都是事後的事,或者(主流記者)報道出來,我們覺得不行,或者我當時在場,覺得報導離譜,不符合事實的,那我們可以怎麼做呢?我們作為一個讀者,我們沒能力去改變那個報道。

梁:由於這幾年我們可以看到很多報紙、雜誌,用許多很情緒化的標題、很主觀的報道手法,同一件事在不同報紙可以是兩碼子的事,因此你們的看法是與其等他們客觀,倒不如我們擺到車馬主觀,親身在現場的,就擺明一個立場啦,我不同的地方在哪裡呢?就是我的立場事先聲明,我的立場是如此這般,如果你不同意,你可以寫另一篇,互相駁來駁去,你覺得如何呢,張炳玲?

張:我覺得呢,其實大家對記者定義不一樣,我剛才聽林輝所講的定義,其實是個人的觀察,為何不可以叫「評論員」呢?我覺得用「評論員」更加貼切,即是你看整件事,十個小时發生什麼事,十個小時的片全部播出來。其實記者在取材上,或是我們的報道裡面,有所謂的「新聞角度」,我們不是有十個小時、便十個小時全部播出來,就叫做真實,我覺得未必一定要用這樣的方法,或者只是其中一個方法而已。

梁:不過呀張炳玲,我身為一個評論員,假假地都是(笑),但我覺得(兩者)有一些不同,看他們的報道,有時同寫評論有些不同,是有些評論成份在內,但是他們又很著重報道一個故事出來,即是哪天有遊行、哪天有記者招待會的事件之類,他們會是喜歡將這些東西的時、地、人全部寫出來,這與評論又有些不同。
但是我覺得最大的一個分別就在於一個記者,即是我剛才聽你們所說,似乎專業記者同民間記者的區別在於,第一:有沒受過專業訓練?但這個並非完全沒問題的,讓我假設,我們有一個大學新聞系畢業的學生,加入成為民間記者……

林:事實上都有……

梁:事實上都有添,那他們算不算專業記者呢?亦有另一種情況更詭異的,是自從九九年西雅圖反世貿示威之後,就有一個全球性的indy-media,好紅的,網上聲勢浩大, indy-media裡面,有些是CNN記者,有些是路透社記者,但是他們兼職做民間記者又如何呢?第二件,就是專職記者的概念,即是受薪與非受薪的記者,你又怎麼看這種區別呢?

林:好像我們inmedia,我們全部都是義工,甚至可以這樣說,是貼錢貼時間地去做這件事,但是我們覺得獨立媒體並非一定要義工式,可以滲入一些sustainable可持續發展的元素。除了你剛才說的indy-media例子,還有南韓Ohmynews,它在南韓應是第六大傳媒,佢唔會出版任何東西,沒實物的,全是網上報紙,但閱讀率好厲害,亦有很大影響力。它有個system,是可以捐獻的,即是你看完文章,如果寫得很好,很喜歡,就會捐一元美金,作為一種鼓勵,亦作為一種欣賞,反而是這種模式,我們覺得可行。

張:所以我不認為一定要談是否受薪,而是在整個過程中,你作為一個記者,其實你是記什麼的人呢?我覺得好重要,我們不可以說,我覺得醫生不合意,我們是否要設立民間醫生呢?我們有時都覺得律師不是很專業,我們是否要設立民間律師呢?在香港傳媒界,這個是新話題,我們記協都開始討論,我們如何迎戰這個時代。

梁:你們是否有些驚慌呢(笑),擔心以後會失業呢(笑)?

張:不怕,如果將來我轉去做inmedia民間記者,人們覺得好,捐錢給我,我一樣可以有收入,而且可以獨立些。但是我覺得最重要的,如梁文道你剛才所言,記者的獨立性,或者客觀性,那種監察……其實我們只有兩個功能而已,一個是監察政府,一個是傳播資訊,而不是要宣洩自己喜好,基本上我們不應該在報道上宣洩我們的喜好,或者打對台,我們都不是做著這些事。

梁:不過我覺得這是另一個問題,等我們休息完再講。

梁:有很多傳統主流媒體記者很不滿這班民間記者,不滿什麼,剛才part one的片都見到,就是他們一邊遊行,一邊報道,跟著還與南韓農民一起跳海。到底一個記者能否如此呢?譬如七一遊行,可不可以在客觀報道的同時,由於愈報愈憤怒,自己也走去大叫「董建華下台」呢?

林:其實這個問題,我們自己內部也有談過,我們也有不同意見。有些會覺得,民間記者是否應該這樣?但另一些意見就認為,由於inmedia本身並非嚴謹的組織,民間記者本身是一個個體,只是對身邊事物作出報道而已。

梁:即是不會有個總編輯叫你出去採訪之類?

林:絕對沒有。可能在世貿之前我們會傾一下誰專門跟什麼,你喜歡跟南韓農民,你便可去跟……

梁:這真是好民主啊。

林:亦有些人專門跟台灣。但後來南韓農民有很多事,便全部湧了去,這個控制不了,因為我們很多人本身都是activist,自己本身都參與社運。

梁:這就是問題了,你同時是一個參與社運的人,同時是一個記者,你報道時又參與遊行,最後的結論是什麼呢?

林:問題是我們有沒有濫用所謂記者的身分,就算我們走過去,我們都只是說我們是市民,我們都是去參與、去看。我們的觀察是,我們做回我們想做的事。整個邏輯,是我們本身根本不求客觀,我主觀參與,然後將自己的經驗寫出來,做過一些事,將經歷寫出來,角度會很不同。譬如告士打道的晚上,有個例子是,有個民間記者與示威者一起至凌晨四、五時,那晚很冷,又沒東西吃,不能上廁所,有一段時間南韓農民、示威者起身跳舞,其實想暖下身,民間記者知道為何,因為很冷嘛……

張:我都知道很冷,但我不用(與韓農一起)跳舞。

林:但主流記者說,這些南韓農民情緒激動,不知做什麼,分別就在這裡。我不知道主流媒體是因為不知而這樣寫,還是知道,卻要有一個更好的角度。

梁:現在說到主流媒體與民間/獨立媒體的分別,其實分別可能不單是對記者身分的理解,有時可能包括了整個媒體的運作及擁有的差別。我發現,林輝你們對主流傳媒的不滿,剛才已說了很多不滿在哪裡,但現在很多主流傳媒的問題,不單民間記者不滿,可能這些工會主席都不滿,她現在幸好沒有替香港媒體打工。可暢所欲言啦,張炳玲。很多不滿的情況反映了什麼?媒體獨立不獨立是什麼意思?

張:所以我覺得,有inmedia出現其實是好事,我們先不要說你們是否夠專業,以這現象來說,這是好的,起碼對香港的媒體有些衝擊力,讓他們知道人家不一定要付六元來買,有那麼多張報紙,不好看便不看,可上網看。這現象出現,讓我們反省我們是什麼。不過亦提一件事,剛才我聽林輝說inmedia那種比較鬆散、比較個人,我想提一件事,縱使有很多不滿,但我想,我們所有媒體現在仍用的一種流程,是記者採訪,有編輯,有總編輯,有一層層,為何有一層層,可能有些人認為,一層層的會歸邊,但一層層上去,是因為每一個人有不同的經驗,可令新聞更獨立,有齊品質鑑定的程序。你剛才說,記者是否要親身經歷,是否要主觀地寫新聞,我可告訴你,在美國一些很重要的(傳媒)如《紐約時報》,有些很重要的記者,他們寫的東西可能很主觀,但主觀不是因為情緒主觀,是因為他有很多知識,對件事明白很多,例如伊拉克戰爭,他們不會一面倒告訴你誰錯誰對,不是用這些,他的主觀可能是累積了十年採訪經驗。

梁:(向林輝)你們的品質保證在哪裏?

林:其實我反而不擔心品質問題,因為我們見到很多民間記者寫出來的東西,比專業人士更專。以今次世貿為例,我們有一個民間記者,我相信是全香港差不多是最貼近農民的人,由最初開始,到最後檢控,一直在深愛堂出出入入,當全香港人都進不去時,她是唯一可以進去的人,她的理解是很深的。又例如關於同志的事,他本身是同志,他本身亦可能是組織者,他真的很清楚同志的深層問題,我不擔心他寫出來報道的質素。

張:不過我覺得這裡有危險,作為專業記者,我們經常覺得自己不要掉進窩內。我可能是女同性戀者,但我們能否跳高一層,又或甚至是與此無關,很客觀地看整個問題?因為那不單是個人的生活問題,還有政策問題,又或是國際上現在情況如何。

梁:用另一個例子去類比現在這個討論,傳統的百科全書,例如大英百科全書,和現在很多人用的wikipedia網上維基百科全書。支持傳統大英百科全書的人就會譴責維基百科不夠專家,因為大英百科很厲害,每一個詞條的編撰者都是由最當行的專家去寫,同時也要考慮客觀的問題,因為有很多的程序,編委會要看盡不同的意思,相反的意見也要參考。但wikipedia的運作方法是這樣,每一個網友登記入去後,自己可以寫詞條。你會說,搞錯,我都不知你是誰,你寫的東西行嗎?它有一個方法,全世界大家一起看著改,不停改,你覺得這個人有問題,我可以補充上去,每個改的版本都給大家看。你們是否都有這一種用來控制品質的方法?

林:互聯網是一個很神奇的產物,門檻很低,不需要讀很多書、讀某科的書才可以發表意見;亦有些人不喜歡長篇大論的文章,所以可以對我們的報道提出意見。例如之前有一段時間,有很多關於同性戀的爭論,如明光社等很多的風波,那時有很多基督徒,有些所謂的開明派基督徒,有些比較近明光社想法的人,有些同志的網民,亦有些支持者,那種混戰、討論,其實很有趣味,結果是很多元的視覺。

梁:張炳玲,你覺得這種做法夠不夠?

張:我始終堅持記者要客觀,是做報道,監察政府,如若剛才那樣聽,我就覺得變成一個討論網區。將自己所見所聞報道出來,是否就等如一個記者,我告訴你,那不是等如的,因為討論和報道是兩件事,若要再討論,會需要多些時間,但我會覺得,所有可以自由發揮意見是好事,言論空間大必要是好的,但是否一定要用記者呢?如我剛才所說,當你不滿意時,是否可以取代你呢?或者我做這種方式,就做著你的事了,究竟是否這樣呢?對我們來說,我們出版的過程是很嚴格的,很大的專業守則是不能involve,去改變事實去遷就報道,或情緒完全投入裏面。

梁:無論如何,你是否稱之為記者,或他們是否自認為記者都好,我覺得還有很多名稱選擇,例如actor-observer都可以,我想這個新興媒體現象,的確愈來愈影響力大,勢力愈來愈龐大,很多人加入,到底會對傳統媒體有什麼衝擊,可能遲些我們的節目都會討論。

圖片說明: inmedia 民間記者, 攝於05年12月模達灣--香港仔街渡上, by chonghe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