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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的政治想像:從SODO引起的教內群體張力說起

By: 古斌

性是危險的,那不只是就個人的處境而言,也是就群體的論述而言。

張力的兩端

  有關同性戀的議題,堪稱是在性的議題中最能造成教會內部緊張的議題,在北美如是,在香港我們也在見證著這一個爭論的持續,並且表現為堂會與知識分子間的張力。暫時仍未看見同性戀的議題造成不同堂會間的衝突,只見不同的宗派或聯盟先後就可能草擬的「性傾向歧視條例」(SODO)發表反對聲明,而知識分子的發聲則以個人名義進行。這一種緊張的狀態,也表現為代表著知識分子的神學院出奇的緘默;也許加上神學院面對的資源競逐,發聲所要承擔的政治代價,不是局外人可以想像的。

  固然,不是所有知識分子都抗議堂會的論述,也不是所有堂會都採取一樣的立場,但香港教會的情況特殊之處是,我們只聽見堂會相當單一的發聲,如果要有不同的聲音,往往出自建制以外的知識分子,就是建制中人也是以個人名義發聲,所謂建制就是由堂會、教會機構和神學院組成的基督教權力結構。以下的討論,筆者會用「堂會」和「知識分子」來命名爭論的兩極,只要大家記住,這兩個詞只是方便討論的命名。

雙方在說甚麼?

  爭論到此,值得我們檢討一下究竟爭論雙方分別在說甚麼?究竟他們堅持甚麼?衝突如何產生?筆者想到以下數點:

  一、權力角力或尋求真理。在這場爭論中,知識分子所關注的往往是真理,所謂真理,包括了真誠、真實和真相:「真誠」是指品格,負面來說是指有沒有隱瞞、煽動、誤導或前後不一,正面來說是指有沒有對話誠意、放下成見或恐懼;「真實」是指處境的現實,是指具體的經驗,也抗拒假想的焦慮;「真相」是指各樣科學數據、治療個案、法律個案的全面性和適用性。至於堂會,他們所關注的是權力,他們審度的是一場政治角力的形勢,消極來說是敵人的犯境和版圖擴充,積極來說是力爭失地和抗議可能及已經出現的威脅。

  二、家庭價值或鄰舍公義。家庭是堂會關注的核心,因此要結集抗議立法的勢力,動用「維護家庭聯盟」的名義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實上,教會與教育、社會服務及輔導工作緊密連繫(不論是資金、人力及知識生產等資源的投入),堂會把社會的福祉繫於家庭的存亡也是可理解的。相反,知識分子的接觸面往往比堂會的牧師、傳道或長執更廣闊,他們的視野和人脈要求他們更多考慮教會群體以外的聲音、經驗和利益,即使他們沒有與同志團體或個人的關聯,他們還是希望以社會所共識的知識資源作為討論的起點。

  三、維護教義或權衡利益。在多次的爭論中,我們會看見知識分子批評堂會的出發點是維護自身利益,不論是身分危機造成的恐懼,還是可能預見的恐怖造成的焦慮,甚至在爭論中堅持立場也被診斷為一種出於自身利益的偏執。而對這些指摘或暗示,堂會一一予以否認,彷彿承認有自身的利益、承認自己也在搞政治,會削弱戰爭的力量(也許這種力量源於把自己打造成某一種無私的形象)。相反,部分知識分子發聲時,一一要申報立場,表明自己在教義而言沒有叛變。在爭論中,堂會最大的團結力量,是在於持守聖經,為上帝黑白分明;而知識分子則相信,決策需要的是微觀的利益權衡,進入冗長的處境考究,當然,在大火面前研究火的化學,是堂會所不可接受的。

進一步的分化

  筆者相信,目前爭論的重要性並不只在於爭論的課題,也在於爭論的現實。我們除了要考慮課題的本身,思考面對SODO我應該採取甚麼態度,也得思考一下存在持續的爭論這一個現實,思考這個現實所造成的後果。

  也許,華人教會一直以來對知識分子位置的思考都是不足夠的;反智主義還是部分教會群體不成文的態度(縱然在言詞上會否認它),至於主流的教會群體雖然肯定知識,可是那裡講的知識其實是有選擇性的,是指可被「善用」的理論,當然「善用」是指向教會領導群體的技術轉移。只是,隨著時代轉變──包括知識在社會的普遍流通、信徒經濟能力提升而向文化資本的投入、神學知識普及化造成的教會議事的民主意識,在領導群體以外,教會內部漸漸形成有生產論述能力並且投入公共論域的人,是為知識分子的群體。

  按照目前的情況發展下去,筆者相信,教會會出現堂會與知識分子間的進一步分化,這一方面是指知識分子在教會議事上進一步(被)邊緣化(當然這並不是新事,知識分子一直都有邊緣化的危險);另一方面是指權力圈和理論圈進一步的割裂,堂會會進一步把知識的生產內化(不過,神學院不表態也有助繼續保留它作為堂會的知識生產場的角色,為內化減速),與世界的衝突便更難獲得協調(這些衝突甚至會是被內化的知識理論的邏輯結論)。

如何柳暗花明?

  這場衝突會不會只是短暫的吵鬧?由於SODO立法不是紙上談兵,而是現實的社會決策;而它又不是教會內務,其推動力量是在教會群體以外;再加上 SODO獲得繼續推動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因此筆者相信這個衝突是會持續下去的,甚至會隨著堂會愈趨激烈的行動而升級(假設支持SODO立法的力量漸佔上風)。除此以外,這場爭論的強度在於:對雙方來說,這是一場為了上帝國度的戰爭。不過,大家所認定的敵人卻不一樣:對堂會來說,敵人是破壞家庭價值(及未來宣講家庭價值的權利)的人,對知識分子來說,敵人是危害教會見證的人(他們把教會變成恐慌和撒謊的自利群體)。由於這是一場(或兩場不同的)正義之戰,大家都互不相讓。

  衝突是無可避免的嗎?筆者相信在思考爭論的現實這一點上,教會群體有必要正視,好讓群體內部不會出現傷害深遠的消耗。在此,筆者嘗試給出一點建議,作為對問題診斷的一個新想像,那就是把上面三個張力中的「或」改變成為「共」,換句話說,新的想像是:

  一、權力角力「共」尋求真理

  二、家庭價值「共」鄰舍公義

  三、維護教義「共」權衡利益

  在這三組張力裡,前一個詞和後一個詞之間,並不能推導出必然的邏輯關係,它們的對立是在爭論的現實中形成的,而它們是要繼續對立還是成為並行的詞,那是由信仰群體以行動來證成的。在前一個詞和後一個詞之間,要填上一個怎樣的連接詞,那是一項政治的決定,也是一項神學的決定;政治,因為那是一場角力與磋商,神學,因為那是我們對信仰本質及信仰群體身分的定性。

  如果我們相信堅持真誠、真實、真相跟認清事情的政治性是可以並存;如果我們相信信仰群體的生存和鄰舍的生存是可以並存;如果我們相信為道爭辯的神聖和利益細量的庸俗是可以並存,那麼,我們便可以考慮填上那個過往不可能的連接詞,開展一個不可能的想像境界。

(分題為編者所加。本欄逢每月第一週刊出。作者網址:http://home.netvigator.com/~kudaniel/

時代論壇 第九四○期.二OO五年九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