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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傘下日月】記者篇05——空氣之中,處處有新聞

【傘下日月】記者篇05——空氣之中,處處有新聞

佔區。 (蔡傳威攝)

記者,有的專門採訪警方部署,有的專門往佔區裏鑽。空氣之中,處處有新聞。

人情卡和晒冷

文/張煒明

雨傘運動迄今50多天,但於我而言,這場「傘聚」已佔領我生活200多天了。

港大學者戴耀廷去年初提出和平佔中,其實警方已密切部署,只是當時行動高度保密,沒有泄露半點風聲。直至今年4月,才有雜誌指警方有一個「S計劃」應付佔中。專門跟進紀律部隊新聞的我看到報道後,遂和上司商量,決定一起跟進,得知所謂「S計劃」全稱Operation Solarpeak,警隊內部有一個有趣俗稱叫「光明頂」。於是,我在4月底寫了第一篇警方部署佔中的新聞,反應不錯。

此後,整個2014年的三分之二時間,我也在留意警方的部署。

由於學聯發起七一遊行後「預演佔中」,警方會如何應對,成為焦點。我和同事在6月時可謂「碌盡人情卡」,戰戰兢兢地把自己通訊錄上的所有電話也差不多打了一遍,得知更多警方部署,包括警力、指揮架構、將警校變成臨時羈押中心等,甚至連其他紀律部隊部署,港鐵、銀行的應急安排我們也不放過。

佔區。 (蔡傳威攝)

後來,為了找高位拍攝警方在黃竹坑警校演練佔中,我曾和攝記冒險攀爬附近的護土牆,又登上大廈天台,為的是要讓市民大眾了解警方清場時的武力使用情况。

然而,9月28日往後的種種發展,以至警方的應對,已超出我們預計,但不代表先前的報道沒有參考價值。由佔領中環到雨傘運動,我們依舊繼續跟進,Solarpeak被指內部操作混亂、警隊千萬元超時補水,以至大家最關心的「一哥」動向、何時清場等;我們亦要把握有限的發問機會,向警隊提出有意義的問題,例如要求助理處長提供施放催淚彈的數字。數字不能說謊,87枚催淚彈,是多是少公眾自有判斷。

撇除傳媒的社會責任,在競爭層面,傳媒之間的競爭也引人入勝。今天我寫成獨家報道,明天別人也可以有自己的獨家報道;同樣地,今天我「甩了故仔」,不代表我明天會繼續輸。傳媒就是如此「過癮」,每天也像玩showhand,一份報紙將記者每天的心血「晒冷」,是贏是輸,明天也是新的牌局。佔領至今,每天睡醒第一件事就是「開牌」,看看自己和別人的報道,有時為了第一時間得知報道內容,更會等待清晨網上版的更新。「開牌」後,時而興奮,時而消沉,很自虐,但很享受,然後又是新的一天。

佔區。 (蔡傳威攝)

談到警權和民權,我想起美國開國元老Benjamin Franklin一句名言:「Those who give up essential liberty to purchase a little temporary safety, deserve neither liberty nor safety.」 個人自由和社會安全,向來都是give and take;市民行使個人自由,警方保障社會安全,永遠也是一場博奕。大眾有知情權,監察公權力的運用;但警方往往基於行動需要,不會透露太多安排細節。

警方也有需要找傳媒放風或報道正面訊息的時候(如破到大案),那時記者不愁沒有東西寫;但更多時候,記者需要主動與消息人士聯繫,尋找大眾想知道而警察公共關係科無法提供的答案。為免和警察相處時予人不公的印象,平日我雖然會到佔領區觀察,但我告訴自己,絕不能參與其中,必須按捺感情,不能在街上過夜、一起叫喊口號等,亦要從社會一片仇警氣氛中抽身,和警務人員談及個人意見時亦會小心謹慎。記者和警方相濡以沫的微妙關係,和當中的相處技巧,我仍在摸索中。

香港人,30年來甚麼卡也碌盡,現在來一鋪「晒冷」。但這次,是贏是輸,我看不清。

佔區。 (蔡傳威攝)

雨傘運動採訪雜感

文/蔡傳威

放了一個長假期後,9月底趕得及返回《明報》的工作崗位,準備採訪蘊釀多時的佔領中環。上司安排我在原本的和平佔中行動中,連續負責兩晚通宵更。但不用說,後來連串事態發展,令大批市民佔領街頭,演變為雨傘運動,遍地開花。由926學生衝入公民廣場那晚開始約兩星期,我大部分日子是在各佔領區當通宵更採訪和報道,感受過旗海下的溫柔,雨傘下的暴烈,也可能因為月夜的關係,有時好感動,更多時候好茫然。或許在許多年之後回看,這段時期是我採訪生涯中,經歷最多,感受最深的日子。

群眾運動從來是複雜多變,今次佔領運動就更甚,採訪過程中,發覺許多事物都超出自己的認知。好像928傍晚放過催淚彈後,當晚激嬲全港很多市民,男男女女走到金鐘抗爭和聲援,那晚人潮佔據長長的夏慤道,許多OL、西裝友就坐在馬路上,以前哪會這樣?當晚在銅鑼灣,幾位十來歲少女從北區坐車出來看能幫點甚麼,但沒有裝備,有人遞給保鮮紙給她們,她們全然不知保鮮紙有何用,猶疑地接下說「點用?」這個晚上,許多市民第一次學習用索帶綁鐵馬砌防線,第一次戴上頭盔和眼罩戒備,第一次聞到催淚彈和嘗過胡椒噴霧⋯⋯

當記者多年,做過好多衝突場面,05年韓農示威也初嘗催淚彈和水炮,但今次長達個多月的運動,許多舊有的技巧是未必應付得到,做記者也要不斷學習和評估新形勢。雨傘運動由學生和佔中三子發起,許多人以為參與者主要是學生,其實不盡然,黃之鋒等被捕加上警方放催淚彈,令許多來自五湖四海、基層市民,總之就是一顆好純粹的赤子之心,要出來撐學生、保護學生。

有些風平浪靜,沒有衝突的晚上,我有多些時間與金鐘留守者吹水,較深感受,是有機會跟一些駐守防線的朋友有較多認識。他們發展了四條防線,與佔領區各大小物資站、或叫「地主」,以無線電對講機聯繫,我坐在防線,經常會聽到例如「4個軍裝響海富行緊過大台,各單位留意」、「有兩個人剛剛走埋嚟防線想拆鐵馬,請支援」之類的訊息。這些留守者都有一份信念,就是要守住金鐘佔領區不被反佔中人士衝擊,不被警方清場。他們有地盤判頭、侍應生、食肆老闆、文憑試重讀生,他們未必清楚831落閘方案,更遑論懂得分左翼、右翼,左膠和左派的分別,就是默默在遠離大台、遠離領導核心的邊疆位置,24小時輪更守着。

記者張煒明。(郭慶輝攝)

還有糾察、救傷站的工作人員,運動中有好多這樣的小人物默默付出,而且他們不少還會在佔領期間惡補知識,了解普選的爭論點和現時制度不民主和不公義之處等,看在眼內,我經常都覺得好感動,一場爭取民主的群眾運動,提高了人同人之間的合作,創造出許多新的價值。

我們當記者,又何嘗不是要不斷惡補。甚麼本土、城邦、左翼、「八樓」等組織、意識形態和行動策略要重新認識;文化政治到空間政治;撤與不撤、清場與否、衝與守之間的政治博奕,違反禁制令對衝擊法治的關係,諸如此類,還有,後期才知的腐女文化⋯⋯做記者從來是不斷學習,只是這段時間,吸收資訊佔去太多時間,好多時想去思考問題已經太累了。

適應新的工作模式也是挑戰。《明報》在佔領運動前終於開始認真發展網上和流動平台,大做即時新聞和影片,後勤同事發展出一套好勁好快的制度和工藝,報道速度之快狠準,圖輯之美,往往令我目瞪口呆。我們在前線,也努力在突發現場拍片,即時傳返公司,希望新聞做到最快最準。一對眼一對耳很有限,但集合同事之力和各部組合作,呈現整個運動的全貌,這種快感和滿足感,即使睡得少,也覺得好值得。

在如此波譎雲詭的政治形勢中,新聞自由正受到嚴峻考驗。我想起掛在中信橋那幅激盪人心、寫上魯迅名言的橫額:「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這句說話,同樣也是對我們的鼓勵。

按:明報職工協會傘下日月系列,留下日月伙伴們在採訪報道佔領新聞的種種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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