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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華:<半生緣>在北京

  1月的北京沒有預期中冷,胡恩威期望《半生緣》在首都劇場的十場演出有天降白雪作為觀眾及演員心情上的襯景,雖然也是奇迹般實現了—當舞台上落着人造的雪花,不用上場的演員都伏在後台的窗邊,讚歎窗外一下子變成全白的風景。我的手機同時傳來國家話劇院工作人員郭琪的短訊:「外面正在下雪,很漂亮。」數小時後,北京媒體和戲劇界的朋友便是踏着白雪來看綵排招待場。這場在接下來十天裏唯一下過的雪,及時減輕了我們全體的緊張:我在開演前還專誠跑到劇場大門口前迎雪站了一陣,而當走過食堂時,竟被我發現飾演顧曼楨的劉若英和世鈞的廖凡躲在一條狹小的走道裏製造雪球,他倆一看見我便問:「阿威在哪?」從那頑皮的笑意可見,只要我把答案告訴他們,一定是有人有冰可嘗了。果然在聽到要找的人在哪裏後,奶茶和廖凡便帶着小雪球直奔劇場後台。人走遠了,咭咭怪笑仍在冰冷的空氣中迴蕩着。

  這次是《半生緣》的三度登場。每次演出,包括前年11月在葵青劇場首演,背後總有些小波折。也是各種各樣的好事多磨,教大家每回演完了第一場,總有「恍如隔世」之歎,謝幕完了,回到後台,總少不了互相擁抱—不容易啊,兩岸三地合成的這支團隊總算排除各種困難,又以一台深情的演出跟觀眾和彼此見面了。在香港首演謝幕後才轉身,飾演張豫瑾的果靜林已流了一面激動的淚,當時奶茶和廖凡為角色賠上的淚水也還未乾。去年6月,大家在北京演期更改後第一次重逢,又因簽證在最後關頭才批出而令演員們更加珍惜《半生緣》終能夠演出。加上此乃國話演員們首度在台灣以戲會友,緊張的心情比起香港首演時尤有過之。林懷民老師應邀到國家戲劇院看《半生緣》,但因當天下午有重要會議不能早退,只能在開演後趕到控制室站着把三小時多的戲看完。後來他更點名讚賞廖凡:「但願舞者跳舞也可像他(沒受過正式訓練)般自然,放鬆。」臨別台北,我對《半生緣》的信心是增加了,但是對幾時才能再演出這個戲感到一點點茫然。各奔前程的之前,大家也默默期待後會有期。順帶一提,曾在香港版本中飾演世鈞父親的王冰老師,因健康理由未能赴台,他的角色由王楠老師代替。

  陣前換角更一度為《半生緣》在北京帶來小小的困擾。先是廖凡被關錦鵬相中,找他在電影版《長恨歌》中飾演女主角人生中最後的一個男人,也即是把她勒斃的兇手。但廖凡最後還是因為檔期放棄《長恨歌》而回歸《半生緣》。還未來得及感謝他的成全,又傳來飾演曼璐的丁乃箏不幸父喪。由於演期迫在眉睫,我不得不硬着心腸,極不體諒地否定了找尋替代人選的可能性。乃箏在了解換人的困難後,根本毋須我多費唇舌便答允繼續演出,雖然她也將因此不能出席一些與家人追思先父的儀式。原以為在北京的版本在廖凡和乃箏的配合之下,總算維持「原班人馬」,萬沒想到還是因為果靜林有事未能趕及回京而不得不另外物色張豫瑾。結果,北京版的張豫瑾是林熙越。這位第一眼看上去像透了日本刑警的高大帥男,出身戲劇世家。他是國家話劇院演員,母親也是演員,父親則是人藝的著名導演林兆華。在演《半生緣》的同期,林兆華的《櫻桃園》也在上演,女主角起用知名度甚高的蔣雯麗,我和胡恩威都好想去看,只是走不開。

  走不開的原因,倒不是不放心演員們在演出時會有什麽差池,而是一直聽說北京觀眾本來就與香港、台北大不一樣,就是跟上海也是南轅北轍。大家在開演前最擔心的是戲的長度、節奏甚至情懷,會否教北京人憋不住—直腸直肚和大情大性的他們可容忍得了劇中人那訴不完的衷腸和說不盡的表白?林懷民和孟京輝都說的「好處」-安靜可會是北京人的那杯茶?雖說國家話劇院院長趙有亮在招待場後已給我們派了一顆定心丸:他十分喜歡,並說要把《半生緣》留作國話的保留劇目,但後來我才知道,他是上海人。

  當然,北京人也有好多種類。事實告訴我們的是,他們並沒有像事前聽說般「頭十分鐘看見不對路就開罵,二十分鐘便離場」、「隨時大聲講手提」;相反的,極其量是上洗手間,甚少一去不回。結果,他們的專注和耐心也得到應得的(意外的?)回饋:某晚,一位神秘嘉賓在謝幕時從天而降,當我宣布她的名字時,她人還未亮相,馬上引來震動全院的一身驚呼,伴着驚喜交集的呼叫聲出場的,是《半生緣》一劇的靈魂人物,「說書人」張艾嘉!

  《半生緣》的下一站會是今年9月為紀念張愛玲逝世十周年在上海舉行的大型研討會的演出項目還是之前便能回歸香港舞台與上次向隅的觀眾見面?我和大家一樣是拭目以待。

林奕華
信報財經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