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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孟靜:愛國主義別蔓延來港

我沒有參加上周日的本地反日示威遊行。是這樣的,少時聽長輩絮絮述說「日本鬼子」帶來的國仇家恨,自覺幾乎就有點與生俱來的「反日情緒」。成年後,不喜任何日本古今文化品味,刻意也幼稚地拒絕拜讀川端康成,遑論三島由紀夫;此生未曾唱過一次卡拉OK,認為這是最傖俗的東洋玩意。

與此同時,成年後,也曾細讀多位大陸卓越異見分子包括劉賓雁的文章。他們筆下的一個共同訊息,是愛國主義乃中國共產黨最後也是最大威力的一件武器。

就令人聯想英國大儒約翰遜的名句:「愛國主義是一個無賴的最後避難所。」在現代社會,一般愛國平常心,都是人之常情,但當情緒給推至高漲,就成了極端愛國主義,在外人眼裏,就只見可憐可笑。

外頭例子,有九一一後的美國,曾有一段時間,民主大國個人沒有言論自由,媒介沒有新聞自由,稍有批評白宮、CIA或任何官方機構的話,都給視為不愛國,會給反問「Do you hate America?」還幸見美國的固有制度,行政、立法、司法及新聞界四權分立互相制衡,那段日子似終於也成過去。

內地反日浪潮發出的兩大訊息,除了愛國情緒澎湃,是抗議日本人篡改侵華歷史。

篡改歷史,固然可恥。可是,三省吾身,本國的近代史,由大躍進、文革到六四的歷史又如何?在人民的伊甸園裏,這些都是不便提起的,乖乖地維持沉默是上策。但當上街的動力源自愛國感情,民間自發的行為不可能不得到官方的默許,只要是集中喊反日口號就好。

卻是,唾罵人家擅改已知的歷史,卻容忍自家隱瞞「未知」的歷史,過不了人世大圍歷史觀一關,也過不了個人也已滲入了感情的理智一關。

香港的反日示威,是否就是中國另一大城市的一場反日遊行?不。一國兩制下,香港是唯一在反日聲浪中,有自由也夠膽同時「反對中央政府隱瞞六四真相」的城市。

事前並不知道主辦單位有這樣的發言,頗覺遺憾。但事後更覺遺憾的,是司徒華在上述發言際,台下一度噓聲大作。讀本報報道,噓聲源自「一群長者」,然後「一群學生應聲叫囂」。

噓司徒華,是因為他把話說着說着,「離了題」?他既無大喊「打倒美帝」,又無抗議教改、或要求盡快重售居屋、爭取最低工資,甚至沒提反對人大釋法,如何「離題」?有說,「一筆還一筆呀」,雖然同在說歷史,但抵抗外侮際,不必同時自揭家醜。

如果這是大多數香港人的歷史觀,天佑香港。如果這只是「一小撮」香港人的歷史觀,羞與為伍。家醜不會因為自家不說就不外揚。美聯社上周三發自上海的一則外電,就細數中國大陸歷史教科書不提這一筆沒有那一筆,當然包括六四及大躍進中的大饑荒。那番眼下中國人罵日本人,屬「五十步(或更多)笑百步」的嘲弄,躍然紙上。

香港人示威遊行之文明有禮,已開始舉世馳名,那一幕噓聲,希望只是一個小小的失禮插曲。當然,人各有志,每個人都有言論及噓的權利,但你噓我噓,會成習慣,示威中若出現兩陣不咬弦至對壘場面,只會愈來愈少人參加。

在行使個人權利際,在發言或發出噓聲之前,請自問可對得起昨日的歷史,及今日的新聞。

毛孟靜
蘋果日報     2005-0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