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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論政】Josef L:後佔領文化研究:黃絲、雨傘、村民

【文化論政】Josef L:後佔領文化研究:黃絲、雨傘、村民

照片來潦:蘋果日報

要研究2014年的佔領運動,有兩種視角:(一)佔領是一場政治運動,由三子及學生發動,有清楚的政治目標,最終無法達成;(二)自有大量群眾加入起,運動便「無大台」和「無定向」,混雜各種欲望,無法形成共識,進退失據。

現時的討論都集中在(一),故此人們常說運動失敗了,無法達到其本來目標。我認同這一點。可是,或者我們也可以討論(二),把運動視為一個充滿各種群眾欲望的大眾文化現象,理解當中的人際關係和觀念。

起點可以是研究新詞語。當大眾運用新詞語,就代表人們有新欲望、卻在既有的字庫中找不到準確的詞語去表達。以下的字,可能代表後佔領時代的欲望。

黃絲 = 去政黨化

「黃絲」是新詞語。傳統上,黃絲帶一向代表和平;但在香港,其意義是提供了一種「政黨立場」以外的政治態度。今天,「黃絲」成為了一種新的政治態度。我們可以確認一些自認是「黃」的人支持廣義的社會改革和公義,卻不必然有責任「含淚」支持政黨及其立場。有些素人甚至親自上陣、參與區選,為泛民政黨帶來麻煩。

用一種顏色、一條絲帶去代表政治立場,本身就欠缺政黨的感覺。政黨的黨徽設計複雜,有強烈人為的痕跡:它需要成員商討、設計、修訂、達成共識,代表黨員的核心價值。顏色可以表達意義,但其感覺卻是自然界之物,好像沒有人工修飾設計的痕跡。顏色代表的是模糊的態度,不是政黨立場。「去政黨化」的欲望是──既想表態、又不願通過政黨來表達自己。

雨傘 = 勇武的和平抗爭

「雨傘運動」的論者,常常都討論「運動」如何如何;其實「雨傘」才是新詞語。它代表非暴力抗爭。但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和平抗爭」的精神先由佔中三子宣傳,但三子計劃的一直都是坐下來被捕的抗爭(抗爭 = 象徵性地反抗的儀式);頗為不同的是,今天流通全球的新聞圖片(特別是《時代週刊》封面)反映的,是運動參與者堅強勇敢地站立舉傘、主動的拿著傘向前衝、吃催淚彈的形象(抗爭 = 非武裝地以身體勇敢衝擊)。

如同「黃絲」,「雨傘」成為新詞語(及視覺符號),並非政治宣傳的效果,而是被大眾瘋傳後被採納成「共識」的結果。運動本身就有大量雨傘用作衝擊和擋催淚彈,區議員司馬文在國慶酒會舉黃傘抗議後,網民瘋傳。轉眼英國《獨立報》把運動命名為umbrella movement,再經社交媒體傳回香港,成為運動的「官方」名稱。這名字的出現很偶然,但被「公認」為最多人用的名稱,因為它擊中了這一大批人的實際經驗和心底欲望。這就等如部份論者死也要稱運動為「顏色革命」,因為這種命名合乎他們的利益和欲望。

村民 = 港式共享主義者

最後是「村民」。運動參與者都自稱「村民,」稱佔領區為「旺角村」和「夏愨村」,實行了近年流行的共享經濟(sharing economy),舉行實驗(藝術裝置、文藝表演、出版物到公民教育)。村成為旅遊景點,不少人特意參觀,包括外國明星。

互聯網是建村的因素之一。網絡會建立新社群和民間共產主義。例如有Facebook和WhatsApp後,人們用group和page去聯繫和區隔朋友,製造了親疏之別。壞處當然是所謂「社會撕裂」;但好處是小組內的情感交流緊密,互相share物質和情感(包括相片、小遊戲積分和emoji)。各種村內的建築物(自修室、橋、關公廟和教堂、藝術品),其實需要有手機和傳訊工具聯絡才可以分工建成。

香港主流想像的身份認同裡一向只有「市民」(香港人)和「國民」(中國人)。群眾為何自稱「村民」?代表了甚麼欲望?

本來香港很多村民,城市現代化和建公屋時便摧毀過大量村落。不知港英政府是有心還是無意,用「邨」(estate)一詞來命名公屋。「邨」保留了「村」的廣東話發音,中文字形卻變了,似乎既要在聲調上滿足老香港人無村可歸的失落,又要在透過改造字形來限制村落意識,防止拆村時出現的抗爭共同體復發,阻礙發展和管治。滅「村」和建「邨」後,便是耳熟能詳的「香港故事」:從小漁村發展為大城市,新一代「市民」在屋邨成長、經個人考試努力而成功進入商業社會、進升為中產。港英治下孕育的自由資本主義文化,就是令人深信成功源自個人、應該在專業界別向上流動,而非向橫或向下連結社群。至於中共,則總是討厭個人主義,要在香港打造回歸「集體」的「國民」,服從黨國的威權資本主義和民族主義。要成為最能適應新體系的「新香港人」,就是要完美平衡兩者:既是獨力賺取資本的香港市民,又是懂得服從中國黨治的中國國民。

資本主義要人愛錢、威權主義要人愛黨,村落共同體似乎要你愛土地。村的共同體意識是:共同分享對地方的濃烈情感,有互相信任的價值,願意共享資源。如果擁抱資本主義的市民只想自己向上流動,擁抱社會主義的國民要在黨的威權下民族復興,那共享主義的村民是卑微的:沒有權威的互助社群、不是以資本、而是以情感和信任來組織自己的地方共同體。村民互助互愛、也會劃地為限,區分誰是自己人,不利外地及跨國資本流通,有利本土經濟。也許村民應該叫「本地人」──他們都認為愛錢和愛黨的「香港人」和「中國人」很「離地」。

大眾的欲望十分複雜,以上三種大概會在未來以不同方再次出現。我們或許可以研究其它詞語。

作者為新媒體outside.hk成員

文章原載於《信報》-時事評論-「文化論政」-2015年11月23日

本欄逢周一見報,由「香港文化監察」邀請不同意見人士討論香港文化及文化政策狀況,集思廣益,出謀獻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