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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民講堂「諸事軍師」 ——專訪陳允中

(獨媒特約報導)金鐘添馬公園連日舉行「罷課不罷學」公民講堂,總不乏嶺南大學文化研究副教授陳允中身影。上午在青山公路嶺大授課後,他便隨即趕到金鐘,四處觀察、拍照,雙目閃爍著孩子般的純真、理想,儼如一名樂在秋季大旅行的諸事小孩。然而他卻是「公民講堂」的爸爸之一,以半鹹淡的廣東話統籌著各個課堂的單位,全為著支持學生「strike for learning(因為想學習,所以罷課)」,把台灣爭取民主的經驗播於香港,讓民主成為港人的信仰。

諸事民主 不受地域所限

2003年3月,陳允中第一次踏足香港,面試科技大學一份教職。跟著學者大隊走著走著,他忽然聽到學生吶喊口號,隨即滿心歡喜地離隊,「哇,校園有示威啊好興奮!」。怎料上前一看,才發現誤會了這些校內的迎新、換莊活動。那一行,他只留了一星期便回到美國工作。

同年12月27日,他收到科大收職取錄通知來到香港,知道1月1日有針對2007年普選行政長官的遊行,他便決心要參與,「睇一啲報紙冇講嘅嘢」,去了解香港。「所有社會最大的矛盾,會爆發呢,一定係呢個城市最大的特徵。所以呢,了解呢個地方,一定係去最弱勢的地方,最多矛盾的地方,去了解呢個城市。」這是他城市研究的方法論。

對那時厭倦在美國當二等公民的陳允中而言,吸引他來港的只是一份教職和華人主導的社區,一切都是意外、緣份,「點解香港其實係唔重要,我其實揀咩地方都一樣」。他猶如一隻白鴿子,帶著代表民主、和平、愛的橄欖枝葉到不同地方同付出,他稱之為「補位」,為民主運動發展補位,只要需要到他,他便會身處其中。「好多人問我:『你鍾意邊個城市??』我講我鍾意一個可以俾我參與改變嘅城市。一個城市,如果係我可以搵到,我可以參與改善,去改變的話,咁我一定會鍾意呢個城市。」馬來西亞如是、台灣如是、香港如是。

革命是為了更美好的愛情

作為馬來西亞第二代華僑,陳允中自小就上華文學校,成績優異,是典型的乖巧書生。他的父母也是執教鞭的,而且更是資深教師,所以他的老師都是其父母的學生。他形容小時候的日子十分「戇居居」,保守到在家中聽到馬來西亞的國歌,也會於空無一人的廳中起立跟著唱。青少年時,精力充沛的他又無法消秏青春,即使拍拖,他的老師也會告訴父母。「所以你知道我有幾苦悶啦大佬。頂,拍拖都係有咁多spy(間碟)spy住。所以係唔快樂,要保守,要聽話,要愛國咁樣囉。」

直至他去了台灣大學修讀機械系二年級時,被葉啟政教授的通識課啟發,接觸到現代社會和人的關係,他便「開腦、開眼」,得到政治啟蒙,積極在台關心馬來西亞的民主、文化、教育、環保等等議題。不過,拉他到政治本土運動的還是一位女孩,那位擔任馬來西亞學生會主席的女朋友。那時,二人攜手鼓勵其他學生先了解台灣民主運動經驗,從而幫助本地民主,及後推至馬來西亞。他們深信「如果唔了解台灣,就唔可以了解馬來西亞。」無奈,學生會經過他們那一屆後便青黃不接。可是,這一切一切卻把他定形成「國際在地主義者」。當年,他22歲。

在台大建築與城鄉研究所修讀的時候,陳允中主力本土化研究,推動社區民主,例如為社區設立民主制度、組織。這是台灣推動民主的方法,從社區一步一步做起,成立不同中小組織,從而集起來推動更大力量。

及後,他到了美國加洲大學修讀博士,但礙於當地種族歧視嚴重,白人當道的制度下太狹窄,無力伸志,只能關心華人歧視問題,他憶述「我係嗰邊會死啊」,便萌起到亞洲發展的念頭。慶幸香港給他重新了解一個城市的機會,使他能投入本土運動,保育皇后碼頭、捍衛土地等,每一次抗爭都讓他活過來了。

人們總誤說是他女朋友司徒薇把他拉回來,但其實是陳允中花了九個月時間說服另一半,總是對她說「你的城市好可愛,你的城市有個好大的民主運動,你唔返嚟呢個歷史時刻,你一定會後悔。You will rot in USA.(你將會在美國腐爛。)」

香港步入民主運動歷史時刻,陳允中拉司徒薇回來參與這個時代,便是他們生命中的歷史時刻,他自豪地說:「因為我愛呢個城市,我用另一個角度嚟愛呢個城市,吸引到一個對呢個城市失望嘅香港人返黎。我覺得我最大的成就係呢個。如果我對香港最大的貢獻呢,我覺得係拉司徒薇返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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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陳允中和司徒薇。

學運是不可能才要做,因為做才變可能

談及學運,陳允中過去是參與者,現在成了學生的後盾、軍師。近日學聯的同學在辛勞的工作下,都脫去了嚴肅的大人臉。在訪問期間,學聯副秘書長岑敖暉碰巧路過,便與陳允中互相擺出鬼臉、逗趣打氣,「學生這幾天變得越來越可愛。」在各個泛民政黨領導令人民失去信心時,學生的理想精神實在是浪漫而可愛。

回到課室,還未參與罷課的學生總追著他問:「為甚麼要進行很大機會徒勞無功的事?」的確,不少政治學家也對這次抗爭沒抱有太大希望,因為香港不像台灣、馬來西亞,她不是獨立國家,國際上也沒有任何在獨裁下有民主地方政府的先例。是次民主抗爭,可算是天方夜潭。

陳允中承認這劣勢,但他的回答卻沒有被挫弱,「學生運動輪到我哋做嘅時候,係表示呢件事冇可能短期做到,呢個係學生運動的本質。所以politics of impossible係非常重要。我哋做不可能嘅事,因為不可能才要做,因為做才變可能。」

民主運動是需要有人領導,給予人民信心,陳允中指出有可能的事,建制派會做,而泛民對社會民主運動的領導性早已失信。「冇人信佢哋,大人破產」,剩下來的就只有學生。他最喜歡答學生這些犬儒問題,「因為出面冇人會答佢哋」。說到這兒,他滿懷大志地笑說:「我知道佢地如果信左之後,佢哋唔會返去。」

公民講堂 從新認識民主

來港十一年,陳允中見證著一幕幕遊行、抗爭,使政府卻步。以往他總懷著信念相信香港會像台灣九十年代一樣,步向民主化,就像「直通車」。直至人大落閘,他醒覺「噢,原來民主化係可以U-turn喎,仲要U-turn得咁快喎。」,一國兩制岌岌可危。於是,當學生說要罷課時,他便大力支持,與成名一眾教授籌辦公民講堂,讓香港人從新認識民主。

儘管香港人活於西方殖民文化下,對「民主」二字毫不陌生,但陳允中卻認為港人的民主實在太狹窄。他以學運作例,學生總依賴官僚式大學學生會的推動,「學聯大叉唒」,假若那一年的同學不像這一屆般熱心,便沒有人帶頭發聲,流動性極低。反之,台灣的學運都把學生會邊緣化,很多同學都參與不同地區議題小組,爭取民主,就如太陽花學運一樣,林飛帆、陳偉霆也是從小組出來的,這種百花齊放的面貌才能把民主之花,散遍每一個角落。

這次聚集過八十位學者講課,陳允中形容是一呼百應,「今次會咁多嘅原因係因為佢哋冇出路」,即使周五場地申請失敗或會令講課學者被補,他們也毫不猶疑,這令陳允中十分感動、意外。他期望往後能吸引逾二百名學者,當作一個聯署,也希望把講堂推到中學、社區,使民主變成一個所有層面的生活方式、社會共識,訓練一群真正的公民,一群「唔會失望的公民、唔容易投降的公民,唔會覺得做唔到不如唔做,去計算得好盡的公民。」

民主變成信仰 成功指日可待

當罷課、佔中,似是變了香港民主唯一的旗幟,面對很多港人的責罵,陳允中對三子、學生深表同情。他認為即使他們有不足之處,但其實已經很努力,罵人絕對是不負責任的行為,「當我哋開始鬧人嘅時候,即係表示我哋開始懶惰,開始唔負責任,唔想做公民喇,唔想為可能會失敗去負責任。一個行動者係好少鬧人㗎,因為你知道成唔成功係靠你,而唔係其他人。」

陳允中指的「你」,包括警察、親政府的人,當他們也受到學生、市民自我犧牲的道德感召,便會可能參加不合作運動:警方請假不拘捕公民抗命的人、《大公報》記者拒抹黑泛民而辭職,加重管治成本,使政權攤瘓,從而改變整個政府,達到權力下放,開展政改更多出路。當人們把民主變成不可妥協的價值,「冇呢啲,冇香港。係有咁大嘅使命感嘅時候,點會輸啊?冇可能輸。」

穿梭於講堂之間,陳允中的周遭總有一群群白衣人魚貫地步入添馬公園,有人說他們的歡樂、希冀像是進入了嘉年華一樣。其實,他們神情較像是踏入了台灣的十分老街,只是路軌變成了草地,彩色的孔明燈變成黃絲帶,人們心裡都帶著一個個祝願,相信民主指日可待,就如陳允中的願景「民主要變咗你的信仰,冇人可以攞走你的信仰。You cannot kill an idea, of course you cannot kill a belief. You cannot kill a faith. 」

記者:梁嘉瑜、吳卓恆
編輯:劉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