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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大地震:孤島中的媒體工作者

文:領男

#本文之修撮版本於2006年12月31日刊於《星期日明報》

筆者按:從天星碼頭工地被警察抬出來,已是十幾日前的事,香港市民眼巴巴看著特區政府搬走我們的鐘樓。可是,保衛碼頭的運動不但沒有因而停止,還擴展至保衛皇后碼頭、整體城市規劃與更深厚的特區政治問題。經過連日抗爭,參與的市民都露出疲態了,過去十日大家放慢下來,一邊商討運動下一步對策,一邊處理運動給各自的後遺。有朋友因連日保衛天星而曠工,現在要收拾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有朋友被捕起訴,暫時不能上電台當節目主持;筆者卻誤打誤撞,最近到了一個媒體機構去服務。剛剛上班,就發生了台灣南部大地震,網路也一併停頓,筆者目睹媒體工作者地震中的尷尬處境。

十二月廿六日晚收到朋友電話:「地震呀,沒事嗎?」起初以為她問我有沒有受年尾的倒閉或裁員潮影響,於是無聊回答:「有心,今天穿了避震波鞋,沒事﹗」

翌日上班,一位資深新聞電視節目製作人員說,辦公室的網絡大地震,幸好地震廿六日才發生,前陣子她在製作有關過去三十年中國航天科技發展的新聞節目,於是經常瀏覽外國網站(例如美國太空總處)惡補資料,如果網絡地震在節目製作階段發生,將是個大災難。另一位同事說,網絡地震,對做國際新聞的媒體工作者影響可能更大。以往她們透過傳真接收國際通訊社的外電資料,近年各通訊社都上載文件,供各地媒體機構直接使用,年尾發生網絡地震,電視台都趕著製作國際大事回顧,網絡癱瘓可能影響很大。

網絡地震衝著媒體工作者而來,究竟他們的處境有多尷尬?網絡癱瘓給他們什麼腦震盪?帶著這個問題,筆者走訪了幾位在電子及網上媒體工作者。

吳志森:媒體生產的壓縮程度不能回頭

資深媒體工作者吳志森主持的《自由風自由phone》,最近特別關注特首曾蔭權上京的新聞,他認為特首這次上京最大的成就,特區跟中央達成有關港珠澳大橋的共識,於是開咪前努力蒐集相關討論資料。怎料近日google和yahoo不靈光,於是就要去圖書館找,發覺很多相關政策的關鍵詞怎樣也記不起,他說:「作為媒體工作者,這種情況令人很不安。」

他又舉另一個例子,說十二月廿六晚的節目談及拉丁美洲的政治局勢:「幸好當天網絡還未出問題,否則沒資料在手,就只能靠嘉賓發言了﹗」。在訪問中,筆者也感受到媒體節目主持人每天急速搜集資料,即找即讀然後快速吐出來的生產情況。當然,在互聯網未出現之前,電台節目主持也要同樣剪報準備節目,可是互聯網出現後,電台節目生產的速度和要求比以前更高。吳志森說:「這星期網絡一出現問題,寫稿和資料蒐集的媒體生產工序,好像時光倒流十五年一樣。我不能一click就能找到想要的資料。於是問自己:媒體工作者是否太依賴電腦?」

科技發達,資訊易得,要求節目製作人搜索、閱讀與整理資料的要求愈高,但新聞節目影像、聲音與資訊表面上豐富與密集,並不代表媒體生產者變得更知性,快吃快吐的生產工序,相反令人的腦筋記憶比以前差,就連重要的名詞也會不慎忘記。吳志森形容,最近不能即時掌握資訊,令他有焦慮和恐懼的感覺。另一樣興幸的,是他替報章寫的稿件電郵,在地震前已發出,這幾天假期不用寫,但網絡至少還要三週才能恢復正常,未來幾星期怎麼辦?他笑著說:「幸好家中的傳真機還正常運作﹗」

吳志森說,現在的媒體生產過程好像剪貼一樣,生產的速度與密度「壓縮的程度已返不到轉頭了,科技控制了我們,而最近焦慮的感覺,覺得自己也異化了」。

曾志豪、Johnathan:體會網絡飢僅

從吳志森的經驗知道,網絡地震打斷了媒體生產線,連帶他們的心理也有所影響。究竟網絡地震還對媒體工作者造成什麼腦震盪?筆者再問兩位港台節目《公民社會》主持曾志豪和Johnathan。

Johnathan說:「星期五節目出街前一晚,我將準備好的資料搜集檔案,放進了在電郵沒有列印出來,怎料回到辦公室網絡癱瘓了,幸好最後找到方法解決,否則整個環節的節目也受嚴重影響﹗」。電台節目主持使用網絡協助媒體生產的比重是多少?曾志豪說:「我想可以說有七成。」。除了每天的資料搜集,《公民社會》還設了即時網上投票環節,增加節目互動性,網絡大地震,令星期五的投票環節一度停頓,就連每小時的熱點新聞也要臨時取消。於是,兩位主持在星期四的節目,設計了一條吊詭的題目供聽眾投票:互聯網大災難後,你會否減少依賴互聯網呢?最後八成聽眾投「否」。Johnathan說:「我們用網絡去問聽眾會否減少依賴互聯網,你期待多少聽眾會答「是」呢?」

投票的結果,令兩位主持得到新的體會。曾志豪說:「網絡地震,香港人應感受到內地同袍資訊被閉阻的處境。我們的網絡這幾天也不能進入台灣、美國或韓國網站,但其實國內網民每天也是這樣的。除此之外,相信香港人都習慣用yahoogoogle等熱門搜尋器,認為它們是資訊最發達的搜尋工具。可是,最近的經驗告訴我,熱門搜尋器提供的資訊也是很單一的,例如最近伊拉克前總統薩達姆被判死刑,若果yahoo或google打上Iraq或Saddam Hussein等關鍵詞,首十個搜尋結果必定會出現CNNBBC等從西方英語媒介觀點出發的新聞。當香港人連接不到熱門搜尋器,而國內和本港網絡正常運作,我們才開始使用搜狐和百度網站,得到有關薩達姆的新聞觀點就完全不同了。」

跟吳志森一樣,《公民社會》的主持人在網絡地震中得到新的理論和體會, Johnathan就為這星期的資訊閉塞經驗取名「網絡飢僅」。然而,網絡地震對主流電子傳媒生產而言,最大影響還是資料搜集,他們的處境跟每天在網絡直接生產的網上媒體就完全不同了。

林藹雲:大條道理的休息日

資深網上媒體工作者林藹雲是網站Interlocals.net的編輯,她每天的工作除了寫稿,還要管理與維繫這個結連亞洲地區不同社會運動的聚腳點。Interlocals.net的編輯與民間記者不只來自香港,還有南韓、台灣、日本和多個南亞國家,她們都是操本土和英語的社會運動參與者。Interlocals.net要令各地的人,都能夠將各地本土社運經驗,從她們的語言翻譯成英文,別國的朋友看見,就可以再從英語翻譯成第二種本土語言。這個互相翻譯的生產過程,很重視跨國界的溝通與聚合,而網站的參與者還會定期聚會,召開研討會和共作坊。對林藹雲來說,媒體跟社會運動組織工作一樣,較著重的是人與人的參與和溝通。

網路地震,對Interlocals.net媒體生產的影響有幾大?跟網絡脫連,有沒有令她空虛抑鬱?她笑說:「自廿六號晚開始,簡直每天都是休息日」,除了Interlocals.net,她也有兼職為國際網上新聞媒體Global voice online當編輯,雖然最近網路失靈,令工作完全停頓,但她仍從容地說:「現在大條道理放假,不用上網了」。她說自己每天上網的時間,比任何人還要多,因為網絡不只是她的搜尋工具,它本身就是生產場地,而她的關注點,不僅僅是資訊的掌握,而是網絡連繫,如果各地的人不能透過網絡連繫起來,那就失卻了媒體的意義。所以,即使interlocals.net不受地震影響,林藹雲也要「大條道理放假」,因為Interlocals.net只是眾多網站的中界點,接不上別人的網站,就不能作媒體生產,所以不用緊張,乾脆放假算了。

小結:網絡不是單程路

以上的故事,道出了網路癱瘓的問題,並不僅限於它如何影響傳統媒體生產線,最重要是它中斷了人與人溝通橋樑,在訪問中,吳志森、曾志豪、Johnathan也有提及這點。這幾天不停有人問我,有什麼方法可以繞過太平洋的光纖重新上線?這是個有趣的問題:我們每天使用「網絡」,除了MSN、ICQ和Email外,我們有沒有使用「媒體」接上「網絡」兩端的敏感?媒體與網絡從來都不是單程路,這就是地震給人的反思,

後記

工作關係,要晚上下班回家才能撰文,完成文章時已是早上,文章的死線是星期六上午,可是寫完後還是接不上yahoo電郵,我家中也沒有傳真機,編輯還未上班,書局也未開門,為怕一睡不醒,只好呆幾三小時,待書局開門借用傳真機,幸好最後接上電郵,文章也刊登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