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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橋:香港真的回歸了

去年年尾澳門回歸五周年慶典期間,香港特首董建華帶領導班子到澳門向國家主席胡JT濤述職,胡主席公然訓話,檢驗直率,語氣嚴厲,電視螢屏上但見董建華表情尷尬,渡秒如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我寫了一篇〈董先生你多保重!〉,寫我擔憂他的處境,寫我覺得他也許應該認真考慮辭去特首職務,趕在致命的結局臨頭之前儘快退下來。執筆之際,我想到的其實是長年支撐董先生的江-Z民已然不在權力中心,新一代的中央領導人別有懷抱,另有盤算,殊難繼往開來殷殷遷就董先生了。

 十二月三十日,香港《大公報》的評論版刊出一篇〈董某倒董居心叵測〉,說是「近日有董某的專欄寫於自感『北方一股冷風』已在『提醒香港要披上寒衣了』,勸董特首『儘快退下來』、『認真考慮辭職的可能』。這種以己之猜測來『感受』國家主席胡JT濤對董特首的勉勵和囑託,代表的是久已低調的『反董』、『倒董』鼓噪的陰暗心態並未有所改變」。文章署名「淅瀝」,字面很淺,寄託很深:陰暗的雨天,階前點點滴滴到天明的孤臣心態如詩如畫!
    
    坦白說,我從來不把董建華看成政治人物,因為他從來不是。在我的認知,董先生是一代船王董浩雲的公子,經歷過家族事業的圓缺浮沉,精明有限,忠誠無盡;相人的眼光短淺,用人的偏見深長;不屑學做政客,一心獨苦其勞。這樣的名門子弟坐上這樣的針椅子,天天忍受窗外叫駡之聲,步步遇到腳下荊棘之刺,再不修身養性,鐵打的身心遲早要崩潰。我於是為文勸過他多讀閒書,勸過他爐邊談心,勸過他學列根總統少管大事多做小事。
    
    我跟董先生只有一面之緣,跟董家千金董建平倒是朋友,閒時聚首漫說文化藝術之外,偶然也談談前朝的董浩雲,從來不談當朝的董建華:我們對現實政治興趣單薄;我們的家教也規範我們遵守來往談天的分寸。那是很起碼的禮貌。董建平當然知道我不會寫文章擁護特首董建華,更知道我也不會寫文章搖旗呐喊亂叫打倒董建華:我不相信千夫萬夫千遍萬遍的打倒之聲真的可以打倒臺上站的人;我相信只有幕後的當權者可以打倒幕前的當權者。
    
    上星期六,國家主席胡JT濤接見董建華,高度讚揚董先生任內七年的政績,說他貫徹了一國兩制,說他克服了金融危機,說他妥善處理了重大政經與社會問題,說他維護了穩定繁榮的大局,說他完成了大量開創性的工作。胡主席不再像兩個月前那樣當眾鐵板釘釘要董先生「查找不足」了。那是董先生這個非政治人一輩子都學不會的政治。
    
    十二月二十二日寫〈董先生你多保重〉,我企盼的是他硬硬朗朗走下權力走廊。董先生趁早主動辭職抑或拖到最後被動辭職,肯定影響香港政治生態的前景:他知難而退,先聲請辭,北京面臨突變,處理香港政治勢態的對策自會手下留情,處處留白;他心存僥倖,委曲偷生,北京不耐煩了,刀起刀落之間難免少了顧忌,多了自信,甚或放膽獨攬大破大立的大權,乾脆化兩制的精神為一國之精髓!如今,曾蔭權之黃袍加身,新任期之兩年五年,各政黨之邊緣淡化,完全操控在北京手。對董先生而言,那是我文章擔心的「致命的結局」;對香港整體而言,那是回歸七年之後的真正回歸了。
    
    蘋果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