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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海嘯成因與對策的我見

由美國金融業崩盤引發的金融海嘯禍及全球,香港民間組織基層大學亦就此舉行工作坊,歸納各學說意見,就當中成因與對策作一橫向審視,提及的學說包括新自由主義、保守主義、新凱恩斯和各派左翼。在此,我亦想就當中問題提出一些說法,並在對策上提一點意見。

金融海嘯的成因
本人早前曾寫一篇探討金融海嘯成因的文章,集中批評美國金融業的貪婪,把金融抵押品乘上四、五十倍的槓杆,把金融業變成徹頭徹尾的超級大賭場。然而,這只說上了金融海嘯的一個面向,另一個同樣重要的角度,是這些金融抵押品是甚麼?為何如此大量?為何其價值可以瞬間化為烏有?

對這個問題,也許可從施科勞克的《破產的美國》 (“Maxed Out” 曾拍成電影,後出書) 中尋找答案。施氏該書的主題,就是探討美國今天的信貸危機,到底是如何產生?為此,施氏指出一個問題核心,就是信用咭的興起和整個營銷模式的改變。簡略而言,是信用咭從70年代起急速發展,營銷對象不再是還款能力較高的中產,而是轉向低下層,加上還未有還款能力的學生。看中學生自然容易理解,年青人大都是愛潮流,愛比較,亂花費後債台高築怎辦?不就由父母買單。銀行只用花少少獎學金找些俊俏學生運動員拍拍廣告,學生信用咭便大幅增長了。至於選擇低下層為營銷對象,又是何解呢?沒想到,這個跟國際的借貸情況竟是同出一轍。七十年代起,發達國家常鼓吹發展中國家大量舉債以踏上發展之路,然而除了少數幸運兒,大多只能帶來經濟短暫興旺,最終卻是負債纍纍,部份更要花上三、四成的國民生產償還利息。美國金融業以相同理路針對美國低下層而設的,就是「美國夢」的神話。

何謂美國夢
美國夢最初的提出,來自林肯這位出身低下層的總統。據林肯說法,美國夢就是要努力工作,把每個penny 儲起,然後把積蓄買田地買工具,再僱用其他人,而這些打工者也將成為下一輪的小資產者,最終是每個勤儉的美國人都有自己的資產,從而獲得生活的尊嚴 (若然說林肯在南北戰爭膠著狀態下提出解放黑奴宣言,屬權宜之計;則美國夢的提出,便是在文化思想上否定奴隸制,值得肯定)。

變形的美國夢
不知大家可有個疑問,就是喬治布殊堪稱美國史上最聲名狼籍的總統,卻為何能夠兩度當選總統呢?尤其第二次當選,教人懷疑美國人是否都是傻的?可是若然我們回顧金融泡沫爆破前那段時間的美國社會,也許可看出問題的癥結。據施氏描述,在這段時間,美國社會出現了瘋狂的買樓熱,賣樓者在吹噓一個訊息,就是美國樓市已上升二十多年,只要買樓,不出數月,便能賺取豐厚利潤。為了讓普羅市民有能力供樓,銀行也推出相應措施,就是超高額貸款,貸款額可以是樓價的125% (香港較常是借樓價的七成) 。結果是銀行小出納,也能借錢買值 $400,000美元的物業 (折港元近三百萬) 。那多出的25%貸款,就是讓買樓者花在頭數個月的供款上,以等待物業的升值。這導致小布殊任內美國樓市急升,而美國小市民便爭相借錢買樓,圓其美國夢 (不少人把格林斯潘的減息政策視為金融海嘯的主因,可若沒有布殊時期的瘋狂借貸,那遠因不足以構成如此嚴重的金融海嘯)。

美國夢至此,已變成徹頭徹尾的投機倒把。林肯當年那勤奮、節儉、腳踏實地的教晦早煙消雲散。而這新的美國夢,亦如灰姑娘的華麗馬車與美服,終究不過是幻象,變回南瓜與破舊。

何謂自由?
在2004年,Visa咭的創辦人芮斯頓 (W. Wriston) 從小布殊處獲得總統自由勛章。自由在此意味甚麼?難道是每人都有借貸的自由就是自由?這就是芮氏對美國自由的貢獻?這就是小布殊對自由的理解?

康德有句名言:「有兩種偉大事物,我們越是思考,就越充滿讚嘆和敬畏。那就是天上的星空和我們心中的道德法則。」為何這句話成為了西方啟蒙運動的重要話語?這是因為,康德探究人類除了擁有一個受自然限定的認識心外,還擁有一個超出自然限定的道德心,正是道德心,讓人判斷善與惡,判斷是與非。正是每個人對善與惡、是與非的判斷,讓每個人成為自我道德的立法者。從此,即使是基督徒,也不再是啟蒙以前的基督徒,以前是神確立了人,從今是人確立神。基督哲學遂從神本變成人本。人們從此既擁有自由此自然賦與的權利,但同時亦負起不可推卸的責任。

自由在此是甚麼?就是每個人都擁有,亦只屬於他的道德心、判斷力。

對於判斷力的建立,盧梭在其名著『愛彌兒』曾有一段深刻的演譯 (別小看該書,盧梭曾表示『社會契約論』不過是該書的附錄)。話說書中主角雅克 (有說是哲人王蘇格拉底化身) 一次和少年時期的愛彌兒往高級宴會,雅克引導愛彌兒別耽於美食或精美器具,亦別跟那些公子哥兒風花雪月不著邊際,而要想想當前的華美盛宴,到底是由多少人經年刻苦的工作,甚至犧牲了性命而換來的。眼前的豐盛到底建基於多少人的不幸而來?當愛彌兒作出思考,他將發覺這頓盛宴嚥不下,吃一頓盛宴實在比不上在鄉間吃庄稼人弄的粗茶淡飯幸福。

Change!What would be changed ?

美國人民用選票把混旦布殊的共和黨轟下台,換上奧巴馬,自是大快人心。而奧巴馬對美國金融業的整頓似乎也勢在必行。只是,奧巴馬的上場,真的能改變美國的社會和文化生態嗎?

當美國的大學生,手持數張信用咭,以未來錢買車,買華衣美食,消費名牌奢侈品,他們當中有多少會感到不安?可會質問他們自己到底為這個世界付出了甚麼?其豐盈生活到底是以多少人的苦勞、血汗,甚至生命換來?

當美國人選上奧巴馬,他們期望的到底是真正生活方式的改變嗎?還是不過在期待一位摩西,把他們引領出紅海?好過回從前奢華的生活?

當大家看看當今美國經濟學紅人,新凱恩斯主義者克魯曼,其主張就是加大政府投入以彌補私人投資的不足。不正是自視為摩西要把美國帶出困境嗎?只是,那多印的銀紙由誰來買賬?由誰承擔後果?

倫理學的當代重建

不違言,克魯曼的主張,即使成功,也不過是治標的方案,卻未能觸及今次金融海嘯的核心問題,就是美國文化中倫理學喪失的問題。

何謂倫理學?有云是美好社會,有云是社會價值、傳統、風俗等面貌,跟道德常重叠。這些都是對的。只是黑格爾卻提出了一個可堪玩味的說法,很值得思考。就是當把法律看作客觀化的善,把道德看作主觀化的善,則倫理就是主觀化和客觀化辯証下的善。

難道美國沒有人就此方向作出努力嗎?怎會沒有?至少有位先生名叫羅爾斯 (J. Rawls) ,他提出了一套關於公義的理論稱為 『正義論』(A theory of Justice) ,這既是一部政治哲學著作,可是從黑格爾的定義而言,這更是一部倫理學著作。因為『正義論』論述的,並不單是政治制度的設定,更重要的,是該政治制度如何跟整個文化,包括教育、輿論以至每個公民的參與互動從而達致一種辯証的,一種螺旋向上而塑造出來的融合客觀和主觀的善。對正義論而言,制度建設是基礎是開端,公民塑造才是理想是終極。

可惜羅爾斯的正義論的最終命運,是七十年代提出,八十年代紅了一輪,然後便只餘下作為學院談資,成為一種屬於過去式的學說。

正義論迅成過去式,只因在美國土壤,善的建立,終敵不過滿足慾望和Just do it。慾望是美國的文化巨獸,既吞掉康德的自由,也吞掉羅爾斯的正義。

左翼的觀望
若說新凱恩斯的抱負是避免即時衰退,則左翼不少是以冷眼的態度觀望資本主義的自我消亡與崩潰。不管是利潤率下降論或過度積累說,莫不是以超然角度冷看資本主義的危機爆發。尤其一些自命正統馬克思主義者,高舉唯物辯証法的,相信政治經濟學就是解決所有社會問題唯一法門。對於像羅爾斯那樣的學說,評斷為唯心之後便是不肖一顧。卻忘了盧卡奇提出的那深刻見解,有關無產階級的自在和自為問題。若自在是唯物的,那麼自為是甚麼呢?自為實乃無產階級的自我理解、自我實踐與自我實現。怎能把馬克思主義簡化為一套唯物主義學說呢?

左翼的積弱和其觀望習性是分不開的,正是對倫理學的忽視,讓左翼未能把客觀的善和主觀的善揉合作辯証統一。或這麼說,左翼更常是以一種你們的倫理學或他們的倫理學而開展而不是我們的倫理學。

結語

若問美國金融海嘯的成因是甚麼,則既包括美國金融業的制度性腐敗和貪婪,又包括整個美國文化的短視和自我中心。要對應問題,克魯曼方案故然是治標的,非常不足;可是左翼也不要自滿,同樣需要自我提升,不能過份偏重政治經濟學而忽略倫理學,政治經濟制度的改革,必須跟一個社會整體道德心、判斷力的提升相配合,才能根治金融海嘯問題。康德、盧梭、羅爾斯等都是寶貴的思想資源,不要輕輕一句唯心學說便棄如履屐,畢竟唯心的核心就是人本。

後記
寫盧梭有關判斷力部份時,想起數月前,劉翔往美國施手術,姚明專程探訪,姚明的手信,竟包括數罐可口可樂。劉翔和姚明都是可樂代言人,拍廣告賺錢明碼實價就是了,怎能借私訪作軟性宣傳呢?
難道兩位不知,可樂公司到印度設廠的惡行,妄顧禁令抽乾農民賴以維生的地下水 (一份飲料要用上四份水),更把有害物質胡亂棄置毒害環境。
姚明常被稱為謙謙君子,我也信的!可其判斷力真要大大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