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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魂兮歸來?法國的「三月學運」

1968魂兮歸來?法國的「三月學運」
■苦勞論壇2006/03/25
◎作者:萬毓澤(工人民主協會)

  還記得去年年底法國郊區的青年暴動嗎?雖然法國內政部長宣稱這是「組織化的犯罪幫派」所為,但法國情報機關的判斷顯然比較精準:這是「一場自發形式的人民暴動」,起因是「社會與種族歧視的累積效應」。

  儘管如此,法國的德維勒潘(Dominique de Villepin)政府仍繼續發動一連串對青年與工人的攻擊。這次讓「68精神」重現法國街頭的措施,就是「首次雇用契約」(Contrat de première embauche,CPE)就業法案。這項法案允許雇主聘用26歲以下的員工時有兩年的試用期,在這段期間,雇主可以不必提出任何理由而終止契約,甚至毋須給予任何賠償。這項法案雖然名為「首次雇用」,但事實上適用於所有的青年工人,且可以預料的是,如果這項法案順利施行,未來將很有可能進一步擴大適用到其他年齡層的工人,以徹底拆解就業安全、擴張雇主權利。

  自二月起,法國街頭展開了多次大型示威遊行,就連相當保守的工會(如法國民主工聯CFDT),與近年來加速右轉的法國社會黨,也被迫與憤怒的工人站在一起,這場運動的實力由此可見一斑。3月18號(巴黎公社紀念日)當天,約有150萬人走上街頭。光是在巴黎,就有35萬人參與,馬賽也有13萬人。該法案的幕後推手——極具侵略性的法國雇主協會(MEDEF) ——的地方辦公室,以及執政的人民運動聯盟(UMP)的辦公室,都已成為主要的抗議地點。

  這幾場示威最顯著的特色是,以往在抗議場合佔大多數的傳統工會與學生組織,這次反倒是相對少數,這表示走上街頭的多半是未經組織的自發群眾。法國共有84所大學,其中57所發動了罷課,超過半數已被學生完全或部分佔領,影響超過600間各級學校。1968年學運的重鎮之一,即巴黎十大南特爾大學(Paris X—Nanterre),因「安全理由」而關閉;而當年學運的象徵,巴黎四大索邦大學(Paris IV—Sorbonne),甚至被警方以催淚彈強行鎮壓驅離,並逮捕多名學生。隨著運動的開展,學生組織與工會組織的串連已越來越深入,這都在在讓人回想起1968年一度高漲的革命態勢。

  根據3月20日的一項民調,僅有22%的民眾認為目前的局面是「暫時的抗議」,而高達71%的民眾認為法國已經處於「深刻而持續的危機」。其他的民調結果也顯示,60%至75%的民眾,以及90%的青年,都認同必須撤銷「首次雇用契約」法案。

  法國右翼政府現在面臨了兩難。如果撤銷法案,德維勒潘將顏面掃地,而且對右翼來說是一大打擊,畢竟九個月前,當時的總理哈法漢(Jean-Pierre Raffarin)才因歐盟憲草遭公投否決而黯然下台;但如果繼續逆勢而為,很有可能讓情況失去控制,甚至迅速發展出社會革命的形勢。右翼目前雖然仍堅持推動法案,但內部已經出現雜音,如前外長夏黑特(Hervé de Charette)便公開主張撤回法案,並提出警告:「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我們將在下一屆大選中落選」。

  當前的法國的確面臨嚴重的不穩定與危機。經濟衰退、失業率居高不下、財政赤字惡化(法國政府的赤字超過一兆歐元)、生活水準下降,導致一切社會領域(雇用關係、勞動條件、退休金、健康、教育、社會服務等)都彷彿埋下了隨時有可能引燃的火藥。這幾年來,右翼政府推動了一系列的新自由主義政策,雖然遭遇頑強抵抗,但因種種原因(如來自「左翼」方面社會黨與共產黨的掣肘、傳統工會組織的保守化等)而多半闖關成功。與前幾次抗爭不同的是,這次的「三月學運」看來似乎更有發展性,故讓人寄予很深的期待。

  然而,當前的關鍵在於:法國工人階級是否能夠像 1968年5月一樣,以龐大的實力癱瘓資本主義的運作。人們在提及法國1968年的風暴時,往往以「學運」的角度來詮釋,甚至誇大學生運動的重要性,但卻忘了:1968年的法國,一直要到學生佔領索邦大學,接著工人發動總罷工之後,運動才算真正普及化。換言之,學生本身能成為點燃火苗的先鋒,這自然無庸置疑,但若要真正讓野火蔓延下去,還是得靠工人階級,尤其是當前法國受到直接打擊的青年工人。多伊徹(Isaac Deutscher)1965年在倫敦政經學院對學生發表演說,曾講過這麼一段話:「你們對於你們未能有效反對所憎厭的東西而感到苦惱。為什麼你們的反對不大有效?你們是知識份子。你們的主要武器是言辭。你們的抗議除了是言辭之外就別無他途,而言辭上的抗議,如果一再重覆,只會使自己也厭倦,不會有什麼用。要使到你的抗議有效,需要將之植根於社會生活的現實中,植根於國家的生產過程中。四十年前倫敦的碼頭工人罷工反對英國政府,拒絕運送武器給白軍來反對俄國革命。你們卻無法罷工和拒絕運送武器到越南。在這兒,馬克思主義的概念或許有助於解釋你們的狀況。你們是在生產領域之外。…你們不能有所行動,但青年工人可以—只要你們能說動他們—因為他們正正是處於生產過程之中,而生產過程是社會賴以存在的支柱。你們熱火朝天地活躍於社會生活的邊緣,而工人則消極處身於社會生活的核心。這就是我們社會的悲劇。如果你們不解決這個矛盾,你們是會被打敗的。」

  當然,今天的法國,與1960年代相去甚遠。首先,就這次的「三月學運」而言,學生與工人之間的聯繫無疑是更緊密的,畢竟「首次雇用契約」法案直接針對的就是青年工人,以及畢業後即將面臨就業問題的學生。其次,1968年的運動爆發時,戰後的經濟擴張期尚屬強弩之末,失業與就業不穩定的問題遠不如今天嚴重(目前至少有六百萬人處於失業或半失業的狀態)。

  目前的運動形勢若要繼續升高,工人階級的行動是關鍵所在,法國各全國性工會(如總工會CGT、民主工聯CFDT、工人力量FO等)的作為也因此格外重要。它們是否願意盡量提早總罷工的時間,是否願意全力動員,還是見好就收,甚至刻意避免運動的激進化,都還必須密切觀察。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2006年3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