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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locals 芳子譯: 墨西哥發生了甚麼事?

作者:Luis Lopezllera M.
譯者:芳子 

譯註:2006年11月5日(周一)清晨,墨西哥城的建制革命黨 (PRI) 總部和銀行等五個地方發現炸彈。前一天,墨西哥西南的瓦哈卡州(Oaxaca)成千上萬人走上街頭,抗議聯邦政府派遣軍隊入城,也再一次要求州長下台。上週四,四千多聯邦政府警察採取行動,要從「瓦哈卡人民草根議會」(Asamblea Popular de los Pueblos de Oaxaca-APPO) 手中,奪回瓦哈卡自治大學的控制權。這為瓦哈卡持續五個月的公民抗命運動,添加暴力與血腥的新一頁。

瓦哈卡頑强的公民抗命運動,因教師爭取改善待遇引發,一下子就擴展為一場要求州長下台的政治改革鬥爭,直接間接改寫墨西哥的正在騰動的政治進程。

路易斯 (Luis Lopezllera M.) 是墨西哥一個民間組織的負責人。11月2日,他給朋友寫了這一封信,穿越墨西哥的過去現在,描繪理想的未來期盼。

朋友們:

在傳統亡靈節11月2日,為紀念我們的人民跟所謂「法律」、「治安」、與「建制」等血腥武器的抗爭,我給你們寫這一封信。

面對全球化這個浪潮,拉美正在努力重拾她的尊嚴。這陣子,墨西哥在抽搐,提醒我們一百年前那一次歷史革命。現在,我們極需要另一次蜕變,好讓我們可以戰勝在地理上與美國比鄰這個宿命。

拉美人民在騰動,过去幾十年拉美先經歷獨裁統治,繼而建立自由民主體制,可惜兩者都是在大企業優先的政經政策框架下發生的,而這套政策框架則是美國為了發展其帝國版圖而鼓吹孕育的。結果,這裡的貧窮以爆炸性的規模增加,人身安全完全没有保障,貪污猖獗,簡直就是醜聞。這種情況不可能繼續下去。1994年,墨西哥政府不理人民死活,簽署了不平等的北美自由貿易協議,這一年,生活極度貧困的查帕斯(譯註:Chiapas,墨西哥最南部的一個州)原住民向墨西哥政府宣戰。這一群拉美最樸實的人民說:「我們受够了!」這是向所有人發出的信號。

新世紀初,在一個個危機之後,拉美一些國家出現了民主轉向,回應社會上大多數人民的意願和訴求。一步一步,巴西、阿根廷、烏拉圭,最戲劇性的如委内瑞拉和玻利維亞,這些國家正在採取措施,針對貧困的根源進行制度性的改革。這是一個不可抗拒的浪潮。美國,特别是布什政府與他的利益集團,當然不以為然。

想像這個浪潮來到美國的後院墨西哥,特别是現在,當美國以所謂「安全」之名,在全世界(尤其是中東)進行種種罪行的時候,他們會有什麼反應。那些超级企業與他們在國家制度中的代理人,會容許周邊出現這些某種意義上的 「民粹」政權嗎?幾天前,布什總統簽署法例,在三份一美墨邊界修建一堵一千公里的圍牆。我們的邊界將進入一個軍事狀態,以前的政客會認為這等同戰爭威脅。這個威脅不單針對墨西哥,而是整個拉美。美國政府聲稱這是針對往美國找尋工作的非法移民 。過去六年,有四百萬人越過邊界,以千計的人因此送命。這堵牆是自由市場意識形態失敗的一個可耻的象徵:錢可以自由流動,人却寸步難移。這堵牆以及牆後面的軍队標志的是美國為美洲大陸上未能解決的經濟和政治問題所提供的軍事「解決方案」。

墨西哥發生了甚麼事

快要落任的總統福克斯(Vicente Fox)出身是服務可口可樂的企業家,屬於右翼國家行動黨(PAN),於2000年上任。當年,左右派聯合投票把極其腐敗,統治了墨西哥70年的所謂「革命」的建制革命黨(PRI)趕下台。福克斯勝出,原因不單是因為他承諾建立有效的民主制度,而且承諾改善窮人的生活。但是,福克斯任内奉行新自由主義政策,這是查柏斯原住民起義的原因。除了與外國利益集團有千絲萬鏤的關係的巨富之外,整個墨西哥的情況變得越來越壞。四年後,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場鬧劇。福克斯没有為人民做過什麼實際的事情。對私人企業,他唯命是從,在社會福利方面,他只是照國際機構的藥方辦事,誰都知道,這些藥方只給亞斯匹零。實際上,他只為國際銀行、家族企業與墨西哥兩個壟斷的電視網絡服務。

福克斯任内,一個新的政治人物開始受到公眾注意。他就是屬於左翼民主革命黨(PRD)的奧夫拉多爾 (Manuel Lopez Obrador),記者稱他為AMLO,普通人則叫他Peje。他曾經擔任墨西哥城市,政績很好,特别關注最貧困的人的處境。他參加了今年的總統大選,得到墨西哥城窮人的支持。在競選過程中,奧夫拉多爾從一個傳統政客,出落為一個極富魅力的總統候選人。雖然他有個人的長處和弱點,但他選擇疏遠傳統上享有特權的政治階級。

選舉前兩年,支持奧夫拉多爾的人明顯很多。因此,那些大企業、大眾媒體、那兩個政壇宿敵國家行動黨(PAN)與建制革命黨(PRI)、那腐敗的最高法官,以及總統本身,展開一場抹黑奧夫拉多爾的運動,甚至企圖把他送到監獄去。他們恨奧夫拉多爾,其中一個原因是他承諾減少官僚腐敗,第一項會做的是削減他們天文數字的薪酬。很多高層官僚因此聯合起來反對他。他們幾乎成功,幸好在強大的社會壓力下,福克斯終於放棄,奧夫拉多爾得以登記為正式的候選人。

墨西哥没有真正的民主傳統。在位的人有絕對優勢去爭取選票,包括用資助或津贴去買票、下來是行賄、或就是簡單的威脅,或公開或暗地裡、或正式或私下進行。現在,以另一個黨的名義,大量金錢就花在這個骯髒的遊戲裡,特别是電視上針對奧夫拉多爾的宣傳。即使如此,奧夫拉多爾仍然成竹在胸。

奧夫拉多爾以難以置信的 0.5% 票落敗。左右派各取1500萬票,其它是投給老黨以及那些用來騙人的新政黨。毫無疑問,這個總統選舉是一個大騙局,目的捏造人民的意願:這包括過去兩年媒體的抹黑運動,在選票上新的舊的骯髒把戲,特别是最後採用了那個美國與布什的數碼點票公式。

奧夫拉多爾支持者的反應是史無前例的。數以百萬計的人上街抗議,奧夫拉多爾要求在公正的見証人在場下重新點票,但宣稱嬴得選舉的卡爾德隆(Felipe Calderon)以及選舉委員會都拒絕接受這個解决疑慮的最後方案。如此一來,人們有更多疑慮。為時47天,從全國各地來的人在墨西哥城主要的大道上紥營,延綿九公里。每天都有會議,藝術表演、下棋和桌類遊戲,甚至在街上運動。晚上,人們睡在營幕裡。我們從來没有如此有創意和如此活力無窮的抗議行動。但我要補充的是,墨西哥城政府屬民主革命黨(PRD),他們對這些抗議活動反應温和,甚至可以說是支持。另一方面,不少中產階級和上層社會的人,以及在大道上有生意的大老板,都很憤怒,他們反對這些非比尋常的示威行動,以及那些常設的路障。墨西哥城有400萬架汽車,每日還有一千架新車要開進來並要求為他們建更多的設施!

儘管社會上有很大的壓力,最高法院(每個法官的月薪是3萬5千美元,薪金之高可以說是不道德的)宣判卡爾德隆當選。這天,超過150萬人齊集在墨西哥城的中心廣場Zócalo上,宣告奧夫拉多爾為合法總統,而他也同意領導一個長期動員民眾的一場史無前例和多姿多彩的運動,並以此作為其道德力量,在11月20日(1910革命紀念日)宣誓成為另類總統。 在19世紀,我們也曾有同樣的歷史經驗。這次是另一種戰爭,是一次没有武器的戰爭。

墨西哥社會現在明顯分裂:北部支持右翼,南部支持左翼。右翼有法律、媒體、企業與軍隊為後盾。左翼有已經動員的群眾、知識分子、藝術家、公義與一些國際支持。兩種政治取向:形式上的民主與實質上的民主。現在人民和一些特定社群(例如大學、一些新聞工作者與非政府組織)正進入一個嶄新的鬥爭領域,創意、叫人驚奇和新的力量將會出現。

在國會,沒有任何一個政黨佔多數議席,國家行動黨(PAN) 是第一少數,然後是民主革命黨( PRD),最後是建制革命黨(PRI)。要需要得到多數票時,國家行動黨與建制革命黨會聯合起來,去否决民主革命黨的動議。新右翼跟舊的走中間路線的政黨為了打擊冒起中的充滿動力的左翼而聯手,這正好暴露不少政客的虛偽,他們主要目標,就是維持現有建制。眼下在南部出現的人民抗爭,把這個情況表露無遺。

瓦哈卡讓人想起1871年的巴黎公社

瓦哈卡(Oaxaca)是墨西哥最窮的一個州,主要人口是原住民,南部與查柏斯州比鄰。從今年5月開始,瓦哈卡人民就一直爭取建制革命黨的州長下台,因為他的行為儼如一黨制下的獨裁者。結果一萬五千間學校停課,10萬名老師罷工,要求州長下台,或者作為一個最後的措施,由聯邦政府介入,讓他下台。罷工持續了五個月,期間,孩子沒有上課,政府的鎮壓卻造成數人死亡,因而驅使更多人加入運動,並成立了瓦哈卡草根人民議會(Asamblea Popular de los Pueblos de Oaxaca - APPO)。

一直以來,建制革命黨主導的當地議會和福克斯總統領導的聯邦政府,對人民的抗議和要求充耳不聞。因此,運動開始不久,整個瓦哈卡市就給人民運動佔領,街道、廣場、政府建築物、電台和大學。瓦哈卡草根人民議會實行某種人民自治,這是巴黎公社一個温和版本。當地的警察採取中立態度,讓人民得以控制公共的空間。當然,這過程也帶來了深刻的痛苦,大概十個平民在過程中犧牲了。

州長不能履行他的職責,但總統福克斯與新當選總統卡爾德隆都心中有鬼,害怕假如接受了瓦哈卡人民合理的要求,讓州長下台,新總統也會面對同樣命運,因為奧夫拉多爾會動員人民,提出同樣要求。這是問题的核心,好幾條人命已為此給斷送了。在國會,由於國家行動黨極需要建制革命黨的聯盟,因此受著這個老牌政黨殘留的腐敗黨人左右。於是,軍隊開往瓦哈卡,一旦人民議會與聯邦政府「對話」失敗時,就會採取行動佔領瓦哈卡。「對話」是一個含糊的詞語,意思可以是一方聆聽與理解,另一方則要求對方服從。

上周五(10月2日)人民議會的活躍分子給(州長組織的)軍事輔助隊襲擊,四人死亡,其中一個是美國記者(譯註:指Bradley Roland),30人受傷。這是一次明顯的挑釁行為。美國領事發出措詞強烈的聲明,促使聯邦政府立下決心。(大家也許還記得1979年尼加拉瓜一名美國記者在美國電視攝制隊前給士兵擊斃的事。)福克斯總統在週六發出命令,聯邦警察(加入了偽裝了的軍人)採取行動,以直升機、輕型坦克和催淚氣等,攻擊人民議會的路障,佔領了主要的廣場。人們跟從領袖的指示,努力地以非暴力方式抵抗這次經過計劃的襲擊,但還是發生了很多不能控制的暴力,例如火燒巴士和汽車等。當軍隊進入市中心時,人民動員起來,控制了周邊的道路,重新建起路障,倒過來把軍隊包圍起來,上演了老鼠與貓的游戲。至今為止,據知再有四個人死亡,民居遭破門而入,40 人被關進監獄,30人失踪或遭綁架。

今天,亡靈日

人民議會的核心成員在大學校園裡建立陣地,通過電台發出信息。今日—11月2日—是傳統的亡靈日,是饒有意義的一天,這一天他們郤被四千多聯邦警察攻擊包圍。與此同時,建制革命黨的民兵與州長的特別部隊開始用火器攻擊其他新舊路障。除了瓦哈卡市,其他公路和小城市中也發生類似的衝突。公民社會和人民運動,特别是學生,開始聲援。他們遊行抗議,並佔領了公路與街道。這讓人想起1968年發生在這裡的大屠殺,和1989年的天安門。當然,由於周圍都是人權分子和傳媒,這次鎮壓不能像以往般残暴。

我應該提一下查柏斯的薩柏塔斯(Zapatistas)的發言人馬可斯副指揮官。對這連串事件他一直非常低調,但他最近發表了團结宣言,甚至在跟美國接壤的墨西哥邊境區進行了一些象徵性表演。在墨西哥城,儘管今天和周末是假日,人們的參與因此減少,但主要的公路還是被放了路障,游行還是繼續。我想,聯邦政府是特意挑這個傳統悼念亡靈的日子,「入侵」瓦哈卡的。

一個無邊界的有機社會

這些抽搐時刻,在國際層面來說,可能只是另一次爭取自由與尊嚴的一場小戰爭。不同的社會鬥爭不能比較,但他們却有共同意義。毫無疑問,中東是美國這個超级大兵保護超级企業的主戰場,他們企圖挽救以油井支撑的美元。最先是伊拉克,現在是伊朗。歐元成為代替品。過去幾十年美國發行千億完全没有價值的美元去支持他的冷戰戰略,這完完全全是一個騙局。現在,為了美國利益集團,美國正在打一場真正的戰爭,目的是用武力去維護它早已被各國人民拒絕的主導地位。

一直以來,墨西哥因為和一個野心勃勃的國家為鄰而吃了不少苦頭。過去,在槍口下,我們失去了一半國土。現在,我們的油井給用來支付跟國際銀行家簽訂的不平等協議所產生的龐大外債。我們提供廉價的工廠勞工,或者成為外勞,讓外資可以對抗中國的競爭。在美國,墨西哥人與拉美人是第二大人口。

在美洲,包括在我們的國家以及在美國,出現了不少好的改變。很多神話與歷史上的邊界將會一個個倒下。我們好應該好好準備,不單為了抵抗不義與鎮壓,而是以愛、努力與創意去戰勝他們。在龐雜的世事中以追求共同的善和友好為目標的根本的社群,應站出來並在紛亂的權力游戲中成為社會方向的羅盤,為的是建立一個新的多元的有機社會,讓所有人共同以尊嚴和理解為每一個人創造合理的生活。

朋友們,這是一個本土與全球的挑戰。你肯定也有你的問题。讓我們拿出來討論,更深入的交流,分享經驗、教訓和互相支持。

路易斯。2006年11月3日。墨西哥城。
Cambiemos a una Vida Digna y Sostenible (為可持續的生活而改變)

編輯按:圖片取自 kaosenlared.net EZL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