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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街頭招牌十年造「北魏真書體」 設計師陳濬人盼輸出香港文化產物

研究街頭招牌十年造「北魏真書體」 設計師陳濬人盼輸出香港文化產物

(獨媒報導)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北魏體源於魏碑,字體方正挺拔、清晰有力。上世紀四十至七十年代間,北魏體在香港落地開花,大量運用於街頭招牌。隨著難以抵擋的市區重建,北魏招牌也隨之不斷被清拆。設計師陳濬人(Adonian)自2011年起開始研究香港北魏體,並將其數位化為電腦字體,稱之為「北魏真書體」。此字體於去年12月14日在台灣平台開始眾籌,短短三天即達到第一階段380萬新台幣(約100萬港元)的目標。

陳濬人表示,中文字體選擇有限令設計師卻步,北魏真書體試圖突破書法字體的固有觀感,以更現代的姿態與生活中的常見事物結合,拉近人和文化的距離,讓保育的對象更有生命力。儘管城市面貌的巨變令人沮喪,陳濬人仍相信「一個城市最重要嘅就係佢嘅人」,期盼香港未來輸出更多文化產物。

​​設計師陳濬人
字體設計師陳濬人(圖由受訪者提供)

熱衷街道攝影 因天星事件反思設計與社會關聯

在理工大學修讀視覺傳意學士課程之前,陳濬人曾學習攝影,尤其喜歡拍攝舊區的街道和夜景。透過紀錄建築物和街頭招牌的面貌,他嘗試從中觀察城市的肌理。本就對中文字感興趣的陳濬人留意到,在華文社會,各地使用中文字的風格各異,而香港街頭景觀更是獨特。魏晉南北朝時期,政治局勢動盪,書法亦分為南北兩派。源於魏碑的北魏體,字體方正樸實,筆畫分明,在上世紀四十年代至七十年代間,大量運用於香港街頭的招牌,並醞釀出在地的氣質。

在他成為大一新生的2006年,發生了保衛天星碼頭事件,促使陳開始留意市區重建問題。他感慨,即使天星碼頭承載港人的集體回憶,人們仍難以阻止浩蕩進行的填海工程。他不禁反思,儘管不能解決實際問題,社會發生的事件和設計會否有交接點,而自己的作品能否向社會事件作出回應?

在清拆工程日漸頻繁的香港,陳慨嘆街頭招牌「真係消失得好快,幾近絕跡」。但明明在香港,北魏體隨處可見:大至兩層樓高的招牌,小至一張咭片;動則出現在貨車車體,靜則可見於墓碑。對街頭招牌的研究隨即成為其設計作品和社會議題的交接點——「就係因為失去,我哋先去留意、珍惜。」

街頭招牌上的北魏體
街頭招牌上的北魏體(圖由受訪者提供)

逾十年北魏真書計劃 研究和運用並重

2011年起,陳濬人開始研究香港北魏體。他坦言直到現在,好看的設計仍多是英文主導,不少設計師一遇到中文字體就覺得「kick手」,讓他開始詰問我們為何會迴避使用最熟悉的語言來做設計。他又笑指,大眾對中文字體的第一印象都是「核核突突、老老土土」。究其緣由,他認為中文字體的選擇頗少,僅有黑體、宋體及少量楷體可選擇,而這類字體多為內文字,不適合在平面設計中作為標題字使用。他進一步解釋到,將內文字直接放大使用時,線條質素不好;且為滿足閱讀需要,內文字通常橫平豎直、無甚特點,自然難以帶出設計感。

北魏真書設計研究計劃分為兩個部分,首先是資料蒐集和分析的研究階段,其次是「造字」的應用階段。研究初期,陳濬人曾花費大量時間做資料蒐集,希望可以完成一個香港的招牌地圖。然而,一座城市的招牌數量之龐大,消失速度之快,讓他意識到招牌地圖是個不太現實的構想。不過,多年累積的案例成為研究的養分,2018年,團隊出版《香港北魏真書》,收錄了北魏體的書法源流和在港落地開花的實踐。該書獲得了香港出版雙年獎2019出版大獎及藝術與設計類最佳出版獎。

 John Wu)
樓書上的北魏體(Photo : John Wu)

《香港北魏真書》出版後,團隊著手字體設計。儘管北魏體在香港無處不在,但陳濬人認為不應「搬字過紙」,同一位書法家不同時期的墨寶都有不同型態,設計師應消化這些素材加以演繹。為了強調北魏真書體是電腦字體而非書法,他將線條處理得乾淨利落,並削弱了毛筆的質感。

眾籌原本計劃在2019年啟動,但因遇上反修例運動和疫情而延宕三年。陳濬人形容,這四年時間亦給了自己改進字體的空間,微調了每個筆畫之間的空間感。他指2018年時的設計相對拘謹,每個字好像被限制在一個無形的正方形中,而如今優化過的字體更舒展,有「活」的感覺。

除了設計師的身分,陳濬人亦是一名獨立音樂人,身兼結他手和鼓手。他將打鼓和造字並置來談,認為拍子和筆畫都是「有」與「無」的藝術——拍和拍之間的空隙如同筆畫和筆畫之間的留白,絕對的平均並非最具美感,多些靈動反而帶出節奏和字型的呼吸感和人性。在大數據的餵養下,陳濬人無奈於行業內愈來愈同質化的作品,希望藉由這個脫胎於書法的現代字體,探索楷書世界的可能性,突破單一化的設計思維。

2022年的字型較2018年的更「活」
(圖由受訪者提供)

眾籌反響熱烈 籲保育與現代結合增加生命力

北魏真書體的眾籌去年12月14日在台灣平台啟動,開放後三天便迅速達到第一階段380萬新台幣(約100萬港元)的目標,包括6,000個常用漢字以及數字和標點。截至今年1月15日,已有超過一千八百人贊助項目,募集逾610萬新台幣,達到第二階段目標。看到港台兩地有這麼多人支持項目,陳濬人笑著表示很開心,惟指眾籌要達到760萬新台幣,才足以收支平衡。

第一階段的六千個漢字將於2024年正式上線。陳濬人作為主導的設計師,將首先設計近一千個字,再由幾名專業造字師傅接手,最後再交還給陳進行微調。他解釋,同一個部件在不同字中的比例和大小不一,故設計的初期進度會稍慢——以「木」這一部件為例,木、林、森三個字中的「木」高度和寬度各異,因此這三個字都要單獨設計。當部件的儲備足夠大時,就有現成可使用的比例,造字速度自然會提升。

北魏真書體線條乾淨利落
(圖由受訪者提供)

紀錄遠遠趕不上消失,陳濬人形容自己幾年前曾因此無比沮喪。但正是因為大量具本土文化價值的實體被連根拔起,令更多人關注保育議題。他的心態亦有所調整,意識到「一個城市最重要嘅就係佢嘅人,要將希望擺喺人嗰度」。

至於保育,陳濬人更多談到的一個詞是「現代」。他的團隊在跨界合作上取態多元,除了海報和插畫,北魏真書體亦出現在咖啡樽、地氈和音樂廠牌宣傳物料中。他直言,用舊物進行展覽是一種保育,但有些無能為力的被動感;唯有從舊時的文化中抽取精髓,與生活中常見的事物結合,才能拉近人和文化的距離。他亦批評有些粗糙的「扮舊」店舖,重申保育不是懷舊,更不是不加過濾地煽情。

「香港字」印刷的《論語》
「香港字」印刷的《論語》(圖由受訪者提供)

未來項目「香港字」 盼香港增加文化輸出

北魏真書體是「港味」十足的字體,但陳濬人希望台灣以及其他華文地區都可以見到和使用。他認為,香港總是在吸收外來文化,輸出的文化卻很少。如今香港的在地文化愈發蓬勃,他期盼這些文化產物可以讓更大範圍的人欣賞,而字體是其中一個面向。

「香港字」則是陳濬人的另一字體設計項目。他笑著說,「香港字」不是自己命名的,而是十九世紀英國傳教士戴爾(Samuel Dyer)監製的一套活字字粒,曾用於英華書院的宣教刊物,這套字體亦銷往歐洲多國。2020年,陳濬人參與了由香港版畫工作室策劃的「字裡圖間」展覽,並試做了近200個「香港字」。他指出,由於「香港字」的造字團隊有不少非華裔,故對中文的結構理解不同,導致許多字型結構鮮見於現代的電腦字體。作為設計師,陳濬人認為自己的職責就是理解字體、擷取精華、再演繹出來。

2020年「字裡圖間」展覽
2020年「字裡圖間」展覽(圖由受訪者提供)

記者:王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