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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任滅鼠滅蟲工 聽障男生毅進讀起成社工:自己不克服如何叫其他人克服?

曾任滅鼠滅蟲工 聽障男生毅進讀起成社工:自己不克服如何叫其他人克服?

【獨媒報導】聽障男生陳錦堂(阿堂),自小因為聽障,被同學排擠和取笑;中學時無心向學、性格反叛,甚至曾偷東西而接受警誡。後來會考成績不好,又害怕面對他人的工作,經家人介紹下只好做滅鼠滅蟲工。但是他愈做愈不開心,覺得這並非自己的使命,便下決心報讀毅進課程,再銜接上大學。

由中、英文科不合格到大學社工系畢業、成為聽障社工輔導同路人,這艱難的幾年時間裡,他因為一個信念而堅持:「如果我不能克服自己的障礙,將來做社工後又如何叫其他人克服?」

拒戴助聽器以逃避目光

開始訪問之前,阿堂先耐心地向記者講解一些跟聽障人士溝通的技巧,例如是講得盡量大聲、慢些、字眼方便理解:「即使戴了助聽器,也不能完全聽到所有聲音,很多字也要很仔細才聽到。」

從出生開始,阿堂就有弱聽。醫生建議他兩邊都戴助聽器,但他因為怕被人注視,只願意戴一邊上學,久而久之左耳漸漸退化,他只能靠右耳聽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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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中學,他被部分同學排擠和取笑,無心學習,更因為一時貪玩而偷遊戲機,曾接受警誡。阿堂中六會考的中英文不合格,畢業後只可以從事清理老鼠和滅蟲工作。雖然夜裡的街頭很寂靜,使他可以不需要面對其他人,但他卻覺得自己愈做愈不開心。比阿堂年長的同事質問他:「如果你不想滅蟲,你可以做什麼?」回想起來,阿堂說這麼直接的問題除了令他感到難受,但又激起他反思——自己只有21、22歲,仍有很多選擇。

迷茫之際,阿堂找了中學班主任聊天,老師問他會否幫助同路人?阿堂點頭。那時他還未有想到要做社工,只知道自己想幫助聽障人士;後來他去了聾人福利促進會,發現原來可以用社工身分扶持其他聽障的朋友,就下定決定去讀毅進課程進修,再升讀大學社工系。

社工也不是完美、一定要笑哈哈

以前讀書底子打得不好,阿堂在毅進和大學進修時也遇上很多困難,幸好有中學認識的朋友義務幫他補習,加上自己不斷努力,才能完成課程。回想當年,最令他可以堅持下來的信念是「如果我不能克服自己的障礙,將來做社工後又如何叫其他人克服?」

當然,阿堂說:「講很容易,適應很難。」每當遇上挫折時,他也習慣將它歸咎於聽障,他開玩笑說,例如交不到女友時,就會覺得「樣貌應該唔關事」。現在看得比較淡然的他說,聽障固然會影響成績,但其實也是自己本身不愛聽書,老師講課時無心裝載,就連星期六的功課輔導,他也沒有出現。他笑言:「我當然沒有去啦!如果我去了功課輔導都考得不好,那我不會再讀書吧!」

阿堂認為,心魔只能一步一步拆解,但不一定可以完全清除。有時,他在鏡中見到自己,也有一種落差的感覺,不想接受自己。偶然,他也會記起有些同學刻意誇大嘴型、做些動作形容他聽不到說話來取笑他;在最難過的時候,他曾責怪家人為甚麼他我生下來,「我感覺自己是被選中的不幸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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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最難受的時候,中學班主任曾經很嚴厲地訓斥了那些取笑他的同學,加上其他同學也支持阿堂,欺凌情況得以改善:「所以不開心真的要說出來,不能收埋,否則會自己經常鑽牛角尖。」他又強調,聽障的人也不一定要美化或接納聽障,但要想想有甚麼方法可以令自己過得舒服些、開心些。對他來說,獨自一人聽音樂是最好的方法,他可以在旋律下慢慢接受那些湧動的情緒。

如果有學生問起的話,阿堂也會向他們承認自己也有感到自卑、不想接納聽障的時候:「人有不同面向,我也不是完美,不是永遠都展露笑容『哈哈哈』、『堂sir好正面』,我都不是這樣…… 堂sir也會因為自己耳朵不開心,但我會如何處理呢?我會找不同方法嘗試令自己過得更加好。」

十個字漏空三個的對話

健聽人士要代入聽障人士的處境,其實不難:「你用手掩着耳仔,已經可以想像得到。但你這樣只是一時三刻,聽障卻是一生。」阿堂形容,聽障人士所接收到的聲音,就像十個字裡面,中間忽然有三個字不見了:「有時朋友講笑,聽不清楚,但如果氣氛不對,或者錯過了時機,(那件事)已經不好笑了。」

他曾在便利店做收銀,才上了兩三日,幫人增值時,將$50入了$500 ,點數時發現不對,同事檢查後發現失誤,他一度失去信心,認為自己不適合對人的工作。

他又提到,不少健聽人士都對他們有些誤解——以前他踢足球,隊友問:「你不是帶了藍牙嗎?為甚麼你聽不到教練說甚麼?望不望到他嘴型?」阿堂無奈笑說,他們不是讀心神探,而且有很多同音字,容易搞錯。

出來職場,挑戰同樣無處不在。他說,跟同事溝通的語氣、眉頭眼額等等,全都有技巧,如果聽漏了東西,會很麻煩。阿堂又指,他明白如果聽障人士多次失誤,那麼對方「佛都有火」,但是持續的包容真的很重要。

最令阿堂難忘的,是他跟其中一個中學生做生涯規劃,起初他支吾以對、說不出自己想做甚麼,多次追問下才知道他原來想做醫護行業,但望之卻步,因為害怕自己在危急關頭聽錯了一些數字或詞語,後果很嚴重。阿堂便用自身經歷鼓勵他:「我當初也不敢想像做社工、坐在這裡跟大家說話,但問題是,當你嘗試過,你失敗,這是一回事,但如果你不願意嘗試,或者只是因為自己想像中的限制而導致你不敢踏出這一步,那我會覺得很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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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學校推廣共融 聽障學生感動落淚

阿堂留著中分髮型、少許鬍渣,左邊釘著一顆黑色方形耳環。他一本正經地說:「我會把耳環帶在左邊,去幫助其他人辨識(我哪隻耳朵聽得比較好)。」很快,他又說:「講笑而已,其實我只是貪靚。」

對阿堂而言,跟中學生相處之處,在於「與時並進」——他不可能再跟學生談叮噹,因為不是他們年代的,所以阿堂會追看時下流行的日本漫畫《鬼滅之刃》,有時也會上連登:「他們說社工幫助不大,只懂得甚麼甚麼嘛。」另外,他說打機也是關鍵,因為面談一兩次的成效很小,如果WhatsApp可以持續聊天,又一起上線玩遊戲,這樣的關係才建立得穩固。阿堂攤大手掌說:「做人一定要留意潮流,否則會被淘汰啊!」

阿堂除了在聾人福利促進會輔導聽障學童,協助他們規劃將來,鼓勵多元發展之外,也負責融合教育資源中心的工作,不時到不同學校借助手語魔術、手語兒歌等推廣共融。聾福會也有舊生會,讓畢業後的朋友有機會相聚交流,建立彼此的支援網絡。

通常,阿堂去不同學校做講座分享時,他也會使用入耳式耳機,它體積細小、不顯眼;十次有八次,學生們都不知道他有聽障,到了尾聲時他才會介紹:「他們會留下有很深刻的印象,聽障真是『看不見的障礙』,很容易被忽略。當那人沉默時候,你不會知道,直到他真的聽不到你說什麼,相處時候才會發現。」

有一次,他講座時發現有同學在流淚。事後阿堂了解到,原來那位學生也是聽障的,他覺得有人進入學校做這些講座、令更多人明白他們的處境,實在很難得。

至於面對叛逆的青少年,阿堂認為最重要是好好聆聽,而非不斷批評他們做錯:「如果他們願意聊天,就聊天,讓他們明白這些事情如何影響自己,例如你想做運動員等等,但食水煙就會影響。我不能阻止,但可以讓他認識後果。」

記者:馮曉彤
攝影:盧曼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