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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千峰》留給這時代廣場的啓示

《座千峰》留給這時代廣場的啓示

早前如果你經過時代廣場二樓大堂,你會發現人來人往的商場裏出現了一個自由閒坐的小園林,真的有種在沙漠中看到海市蜃樓的感覺,叫我想起了《小王子》提到沙漠之所以美麗,是因為在沙漠的某個角落藏着一口井。時代廣場就像是有空調的沙漠,不知在某個角落收藏了一片真正的休憩空間,這總叫市民有等待驚喜的期望。

海市蜃樓

我擦亮了雙眼再看這休憩空間旁的告示牌,才發覺事情變得更不像真實,上面寫的再不是以「不准」作為造句練習的管理規則,而是以「歡迎」作為開語詞──「歡迎坐在石雕上 / welcome to take a seat」,圖形是剔,不是交叉。不錯,香港人在使用休憩空間時還是習慣以否定句作為使用手則,沒有規條就有種不安的感覺。我記得兒時在遊樂場第一次走入波波池的經驗,我只懂在衆多的膠波中拿着一個藍色的波波呆站着,在家長的鼓勵(要求)下跳了兩下,門票就這樣報銷了。

這原來可不是幻覺,而是台灣藝術家黃致陽的雕塑《座千峰》,這作品是由九座山形石雕組成,放在一片人造草地上,布局成一個現代園林造景,旁有陳示板指出作品的概念來自宋代郭熙畫論提到山水畫貴在「可游可居」概念。

「可行可望」不如「可游可居」

我很同意郭熙在《林泉高致》對山水畫的論述:「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因為「可行可望」只是一般的欣賞,這樣的空間只能讓人短暫停留,空間對人來說最多只是一種他者的觀賞物,人對空間來說也只是過客。而「可游可居」所強調的就是空間與人建構一種更親密融洽的關係,當中指涉的不單是個人與空間的默契,還有的是不同的人在同一空間中的交流活動。

向藝術品學習

如果真心相信藝術,你會從藝術品中抽出養分滋潤我們真實的生活。我曾多次到時代廣場觀察《座千峰》,沒有人的時候雕塑上只有一條條樸實簡約規律的紋飾。造型就好像西方簡約主義的雕塑,不帶一點人味的機械美學。但當遊人慢慢走進這作品休息嬉戲時,我才明白黃致陽所做的不是園林景色,而是人文風景。

人文風景

在這片細小的草皮上擁有豐富的人文風景:印尼人、菲律賓人、大陸來的遊客、本地人、金髮的白人、白髮的老人、學生、小孩、情侶等等共同分享這個空間。我看到有些遊人自發地把鞋脫下,免把人造草皮弄污,慢慢地這成為大家使用這地方的默契。我看到原本不相識的小朋友建立了友誼;我看到囡囡為閱報的爸爸按摩;我看到展場上一些人專心閱讀的動人情景;也看到一群坐在老師面前說老師壞話的同學;還有看到的是一對來港只有兩年的印尼女子以廣東話互吐苦水,我心裏反問自己對她們的文化有多少認識?是一個什麼的城市設計使我們對這麼親近的睦鄰的認識變得空白?是什麼價值觀斷絕了我們本來可以唾手可得的文化交流機會?

《座千峰》展期完了,這片時代廣場上偶發的休憩空間也告消失,問題還是繼續。

我還記得在早前的「斷估唔拉」活動中認識了一位叫阿勛的年輕人,他效法日本人枚方雲頓免費聽人說話的行為,在廣場上放一張小椅子,讓有興趣的人坐下來,說出他們想說的心事,為急促冷漠的人流提供一個呼氣的機會,這年輕人很有耐性地做一個聆聽者,誰不知這樣一個自發的有意義的靜態活動,最後出現的客人竟是保安員和警察,並叫他離開。

(枚方雲頓的著作,可參考http://lokwan.promobook.net/blog/2007/09/post-2.html

露天月台

我們的商場設計只為引發消費服務。他們要求的只是最多的人流,為他們帶來最高的利潤。這種「可行,可望,可消費only」的設計在商場範圍內或許尚可理解,但是連時代廣場向政府承諾給予市民的三千多平方米的休憩空間也是這樣,就叫市民失望極了。

時代廣場管理公司在露天廣場上沿着溝渠裝置了一排鐵櫈橫向着廣場,這種一字排列方式叫我想起教兒童畫的經驗,圖式期的小朋友未能掌握立體空間的表達,往往把物件和人物一字排開,就算畫的主題是「我的家庭」,你會看到每個成員的臉都是向前而沒有交流,這就像是繁忙時間地鐵月台上的景像。另外,這些鐵櫈背靠的花糟內藏有不斷播放廣告的喇叭,李嘉欣從喇叭中分享護膚經驗,然後九倉電訊從喇叭中推銷優惠。他們在互相掩護下向你進攻,佔領你的休憩空間。時代廣場給我們的只是一個沒有列車的月台,叫市民在他們預設的軌跡下把一列列的人群送到他們的商場消費。

九倉主席吳光正於股東會表示,「時代廣場」的人流及購買力強勁,今年首三個月租戶營業額按年錄得15%至20%增長,為集團帶來正面影響。

階級恐懼症

朱凱迪先生早前在獨立媒體網站刊登的《私人企業眼中的公共空間管理(抄錄港大博士生訪問內容)》一文中,找到2007年港大杜永德在博士論文中訪問時代廣場管理層的紀錄。其中有一段叫我吃驚:

杜問:Design facilities方面,有冇考慮過provide一啲枱櫈係俾啲人去用?
時代廣場管理層答:依家咪有囉,但初初無,因為我哋有一個擔心,in fact,個度vicinity,你會發現堅拿道有好多老人家,或者有啲人成日坐喺度咁,無野做呀,即係依家都會有。即係我哋好驚呢,create咗個一個environment,攞晒果啲椅,變咗個個坐喺度,瞌眼瞓。即係你會做成,個個,成個氣氛……喂,呢個shopping mall唔係俾你啲老人家坐喺度。即係唔係話…… (http://www.inmediahk.net/node/1000138)

露天廣場與shopping mall無關,它的規劃原意應是為公衆提供一個休憩空間。任何一間有社會責任的機構,理應考慮如何在這些空間設計上配合不同階層的人士享用,而不是為自己的花園進行階級清洗。再者大家應該知道,這些規劃對社會上哪些人來說是最需要的呢?就是那些居住環境不太理想的老人家,假日沒有家可與朋友聯誼的外籍傭工,政府鼓勵多外出融入社群的傷健人士……他們的消費力不高,所以不能成為時代廣場的貴賓。但政府以撥地的方法把這些公共空間的使命交託到商人的手裏時,這種公共服務怎可變成一盆生意的計謀?一個理想的公共休憩空間應能體驗「以人為本」──
滿足人的行為、尊重人的權利,可看、可行、可憩、可游,關愛人、呵護人、親近人。
(摘自西西:《「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建築品味)》)
http://www.people.com.cn/BIG5/paper39/1279/19657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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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刊於22/6星期日生活

寫完這篇,想起了我喜歡的韓劇《商道》,當中商人林尚沃被政府委派成地方官,管理公共事務,原因是政府希望利用他的商才來改善社區。這不是關於「在商只言商」的利益平衡權力關係,是一種企業責任與使命。擁有了公共地方管治權就有責任聽取公衆的意見。政府以撥地來換取公共空間這政策能否成功,在乎於香港政府與地產商的撥地政策能否歸回服務社區的原意上,而不單是如何理解買賣合約的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