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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上的民族主義

二十一世紀充滿著全球意象。有人誇談互聯網讓世界打破國界,變成地球村,而奧運會則成為全球盛事,各國吹噓奧運精神為打破國界,達到公平競賽及友誼。可是,過去半年環繞著中國的爭議,使人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奧運會是政府大搞民族主義及強化認同的黃金機會,而互聯網對促進跨文化的交流及商討沒有多少幫助,反而是民族主義的催化劑。

互聯網的威力

四月十日,一位名為「水嬰」的網民在社區網站貓撲上發帖,題為「抵制法國貨,從家樂福開始」。事緣三月出現了西藏騷亂,激起不少支持西藏自治或獨立的人士在北京奧運火炬傳送中進行抗議甚至阻撓,在法國巴黎尤其激烈。由水嬰的網帖開始,抵制訊息在非常短的時間內被在網上流傳,及後更發展成為實際行動。

互聯網傳送速度極快,而且方便,與抵制行動的簡單內容非常匹配。這類行動不需要太多的理據,基建在「不證自明」的情感,行動簡單及成本低。水嬰在帖中說:「家樂福哪都有,大家都可以抵制」,而民族主義邏輯亦簡單直接,把反對奧運的行動迅速以民族主義方式轉譯成「法國居然對中國這樣,對奧運會這樣。從今天開始我就不去家樂福了,大家跟我一起來抵制法國!抵制家樂福!」,「居然」亦是不證自明的,而家樂福被等同為「法國」,反對奧運的法國人亦迅速被讀成為「法國」,至於北京奧運及火炬,更容易想象成「中國」了。

除了來自這種個人自發力量,亦有人嘗試匯聚成特定的社區網絡,例如,較抵制貨家樂福稍早一點的「Anti-CNN」,運用了反對CNN錯誤或歪曲報導西藏騷亂的情緒,集結成的一個新論壇。原來在商業入門網站(如中華網的軍事論壇)或官方色彩濃厚的「愛國」論壇(如人民網的「強國論壇」),已有不少民族主義溫床,如今民族主義的網上的景貌更豐富與複雜,更具民間色彩。

在這些看似民間的躁動中,新興互聯網業的資本力量亦介入其中。爭取點擊率的入門網站,非常主動地把許多觸動民族主義神經的帖子及新聞,放置在頭版。專欄作家長平在四月三日撰寫了一篇名為<西藏:真相與民族主義情緒>的文章,呼籲要有一個言論開放環境,讓人能弄清楚西藏事件的真相。結果,文章再次被閱讀成支持反華甚至是「漢奸」言論,中華網(china.com)曾把論壇內斥責長平的文章置頂,一時間在互聯網上沸沸揚揚攻擊長平,以至他工作的《南方都市報》。而新浪網亦在差不多時間推出「反分裂,護聖火,全球華人大簽名」,用一個比發帖更簡單的方法,把護聖火跟維護國家主權清楚地連繫起來。入門網站高調配合,中國互聯網經濟搭上了民族主義的快車。


民族主義與政府權力

網絡民族主義雖然具有民間及民粹特性,政府也對它充滿了戒心,但是,它卻非完全獨立於政府的民間力量。政府權力往往以直接或間接的方式跟它契合起來。

首先,政府府對輿論及新聞的審查,隨著互聯網的發展更細密,除了傳統媒體的控制外,互聯網上的金盾工程,時刻監視及過濾資訊。故此,網絡上民族主義的高漲,是在多重官方限制,資訊不充份流通下滋長出來的。例如,網絡民族主義的其中一個對象是流亡的達賴喇嘛,不少網民對他的敵意來自官方對西藏流亡政府的負面塑造,例如,國內不少官員與媒體說西藏騷亂是達賴策動的,他是個陰謀家;然而,這種看法甚至與中國政府跟西藏流亡政府的真實關係亦相差很遠。許多網民認為達賴一直是在明在暗地分裂中國,中國政府不應及不會跟他接觸,但是,在中國網上網外的媒體卻很少提及一個事實,自2002年開始,達賴的代表與中國政府代表己進行了六次會談,第七次會議原來在去年十二月或今年一月舉行,而因為不明的原因,會談一直押後至今年五月。

網絡上的民族主義似乎沒有怎麼回應複雜的現實政治,他們反而對西方媒體非常關注,它們對中國及中國政府的批評,時刻觸動不少網民的神經,包括CNN的西藏報導及主持人卡弗蒂(Jack Cafferty)的歧視言論,這些西方媒體的確對中國有不少刻板印象,但是,網絡民族主義者亦似乎獨愛跟這些媒體起舞,造成許多簡單的二元對立。

至於官方如何看待這些民族主義力量?似乎相當複雜,提防失控之餘,亦不忘借力打力,打壓國內的言論自由與某些意見領袖或陣營。剛才提及長平被罵的事件是個好例子,長平的文章原來只刊登在英國的《金融時報》中文版上,並非《南方都市報》的稿件,但是,挑起此爭端之一的《北京晚報》(一般被認為較接近中宣部路線的報章)高調地撰寫文章<造謠自由的南都長平>,把長平觀點視為鼓吹「造謠」,而且,更把矛頭指向《南方都市報》。由於中國所有媒體或多或少都與黨政機關有關係,把長平的「南都」背景點出來,對他以及南都的壓力是非同小可,坊間盛傳長平被撤。「南方報系」在國內被視為自由派陣地,已多次受到黨政上層整治,官方乘著民族主義輿論的聲勢去控制媒體,也許是今後值得注意的發展。

不少香港媒體把近日的民族主義視為「憤青」所為,幾年前反日行動,尚可視作為一小撮情緒化的年青人。但過去六個月的發展,單單就互聯網的現象,已讓人看到,民族主義已成為中國媒體及輿論空間的一個常態,而非一種特殊現象,它亦成為文化政治的一部份。要在中國大陸實踐自由而批判的文化空間,對手已不單是政府單位,還有具有民間色彩與民粹味道的民族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