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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流感的3個事實

(本文刊於2009年5月6日信報)

先叫豬流感,現稱H1N1甲型流感,鍾南山說應該叫北美流感,歐洲稱其為新流感(novel flu)。叫什麼名稱不重要,最重要是不可得罪豬農。說出口的原因永遠是名稱不能「誤導」,意即要「反映事實」,用最精簡的詞彙反映最多的事實。實情卻是,短短幾個字根本載不下事實的全部。

事實一:這病毒的基因全部來自豬隻流感,而不是坊間所說的人、鳥、豬混合體。

我不是行內人,說得這麼肯定,非有一個權威的資料來源不可。美國疾控中心病毒學專家Ruben Donis(銜頭chief of the molecular virology and vaccines branch)於4月29日接受了ScienceInsider(科學期刊Science旗下的科學新聞網站)的訪問,回應了記者對今次病毒源頭的誤解。 Donis的說話十分technical,沒有足夠的background很難明白,讓我為大家解解畫。

H1N1,其實是指病毒表面的兩種蛋白:第1類H蛋白和第1類N蛋白。現時為止我們共發現了16類H蛋白(H1-H16)和9類N蛋白(N1-N9)。不要太在意H和N究竟是什麼,反正只是些化學名詞的代號,讀者只需知道,病毒其實是一團蛋白,這些蛋白與我們身體細胞的互動決定病毒對我們的影響。讀者也要認清基因和蛋白的關係:基因是生產蛋白的「指令」,病毒變種,意即其基因變異,造出來的蛋白與先前會有少許不同,對身體的影響或增加或減少,不能事前預測,只有試過才知道。所有甲型流感病毒都是由11種蛋白(包括H和N,還有兩種叫M1和M2,統稱M,下面會再提及)和8段基因組成,即是8段基因包含了11項製造蛋白的「指令」。

借用Donis的比喻,流感病毒像一支有8個球員的球隊,球隊之間可以任意互換球員。人、鳥、豬的病毒之所以能夠混合,皆因流感球隊可以互換基因的靈活性,坊間俗稱「洗牌」。關於這次豬流感,可以肯定的有兩點:其一,所有基因都是來自豬隻病毒;其二,N和M蛋白的基因來自亞洲。H蛋白的基因和所有已知的品種都不吻合,來源地不明。其餘五段基因,文中沒有提及,我也不便猜測。無論如何,最不尋常之處是忽然有兩段亞洲基因跟六段非亞洲基因混在一起。至於這個「洗牌」最先在哪個地方發生,在哪種動物(可以是人)身上發生,不知道。精明的讀者可以能會問,如果所有基因都是來自豬隻,這個「洗牌」不是應該在豬隻身上發生嗎?可以,但未必。一個人可以從兩個地方的豬隻同時感染兩個品種的豬流感(這個當然是指在豬隻之間流傳的「舊式」豬流感,不是本文主題可以人傳人的「新型」豬流感),然後那兩個品種再在人身上混種。分清楚,感染和生病是兩回事,病毒進入身體未必會引致生病的徵狀,又或者只是小病,看過醫生算了也不出奇。重點是,即使混種成功也未必立刻致命和可以人傳人,再經過多少次變異才達致今日的「境界」,無人知道。

病毒來自墨西哥的豬,只是想當然的假設。事實上,數天前加拿大艾伯塔省的豬隻受感染(5月4日信報頭版),才是全球首次在豬隻身上發現這病毒。重覆一次,所有基因來自豬隻流感,但「洗牌」何時何地何種動物身上發生,不知道。

為何有「人鳥豬混合體」的說法呢?Donis說,這要回到1998年,當時有一種H3N2流感在豬隻之間肆虐,此病毒是人鳥豬混合體,感染力非常強,傳播極之廣泛,自此疫潮之後,豬隻身上出現的大多是此病毒的「後裔」,所以今次豬流感的基因也有其「影子」,「人鳥豬混合體」的說法遂不徑而走。實情是,原本那混合體及其「後裔」已經在豬隻身上「落地生根」自成一系達十年之久,完全適應了宿主的生理環境,以合乎常理的看法,怎也不應再稱為「人鳥豬混合體」,而是不折不扣的豬流感病毒。Donis以自己原是阿根廷人,卻自1980年己移居美國作比喻,在公眾場合,你應該稱他為美國人還是阿根廷人呢?答案當然是前者。我家族幾十代之前可能是北方人,但今日我只會稱自己為廣東人;追本溯源都要有個限度。

知道這個事實,這種新型流感又應該怎樣稱呼呢?我認為叫「豬源頭H1N1甲型流感」(Swine-origin Influenza A(H1N1))最貼切,也是學術和醫學界常見的一個叫法。公眾不會接受,因為太累贅;香港現在普遍以「甲型H1N1流感」謂之。可是,精簡是有代價的,有時會引起混淆甚至誤會,以下就是一個十分好的例子。

事實二:截至4月28日止,豬源頭H1N1甲型流感並未對特敏福呈抗藥性。

5月4日信報頭版:美國疾病控制及預防中心表示,現存H1病毒當中,百分之九十八對特敏福呈抗藥性。

矛盾?非也。讓我替後者加三個字:美國疾病控制及預防中心表示,現存H1〔人流感]病毒當中,百分之九十八對特敏福呈抗藥性。明未?

其實H1N1病毒一直在人與人之間流傳,這些活在人體已久的品種經已發展出對特敏福的抗藥性;新型豬流感同屬H1N1類型,對特敏福卻呈不同的反應。權威資料來源?當然有。美國疾控中心「Antiviral Drugs and H1N1 Flu (Swine Flu)」網頁原文節錄:Laboratory testing on these swine influenza A (H1N1) viruses so far indicate that they are susceptible (sensitive) to oseltamivir and zanamivir. Oseltamivir是特敏福的學名,zanamivir市面上叫Relenza(中文名我不肯定)。以上說的laboratory testing早在4月28日Morbidity and Mortality Weekly Report的快電(dispatch)中提及,13個豬流感樣本全對以上兩種藥物「不」呈抗藥性。

「現存H1病毒當中,百分之九十八對特敏福呈抗藥性」是事實,但絕對不是事實的全部。將來怎樣,無人知道,但至少4月28日為止,特敏福對新型豬流感仍然有效。(交稿前再作查詢,沒有找到更近期的試驗結果。)

事實三:截至5月5日香港時間晚上8時止,墨西哥的確診死亡個案從未超過26宗。香港傳媒廣泛引用的「101宗死亡」,是疑似死亡個案。

網上找不到墨西哥的第一手官方數據,唯有根據網上新聞的搜尋結果,差不多所有官方訊息都是由衛生部長Jose Angel Cordova發放。4月29日之前,確診死亡數目一直維持在20,港聞聽到過百的,其實是疑似死亡個案,即「好像」因流感而死,但不肯定是否因新型豬流感而死。4月29日,來了第一次調整,確診死亡數目由20減至7(看報導)。5月2日,再來一次調整,這次是疑似死亡,由176減至101(看報導),當時的確診死亡已增至16。這次調整也是比較「惹人注目」的一次,有些市民更以為墨西哥當局一下子把數字從176調低至16,惹來很多不必要的諷刺和挖苦。此後,看來墨西哥當局學乖了,公佈的死亡數字只有一個,就是確診死亡,以免引起混淆,這與世衛的做法吻合。

流感爆發初期,墨西哥當局的訊息發放固然混亂,但我認為香港傳媒也難辭其咎,既然訊息混亂,又為何說得如此言之鑿鑿?兩位數的確診死亡,永遠被三位數的疑似數字蓋過。某些傳媒在那三位數字旁邊更沒有放上「疑似」字眼,又是那一句,唔可以話你錯,但這不是事實的全部。

墨西哥的消息不可信?世衛消息可信了吧。自4月24日開始,世衛已經每日更新世界各地的確診和疑似個案數目。墨西哥的確診死亡,由4月27日的7宗,遞增至5月5日的25宗。世衛對個案核實非常嚴謹,用以發放消息的句子和字眼也非常清晰,確診死亡數字未有被傳媒廣泛採用,想必是其未達三位數字之原故。(交稿前再作查詢,世衛的數字仍是25,墨西哥當局的最新數字是26。)

本文用的資訊,大多已有一週之齡,在疫情迅速發展的今天,或者略嫌過時,只是資料搜集和整理著實費時,見諒。如果我能夠在云云資訊中爬梳出一些被忽略的細節,釋除一些困惑和誤解,這篇文章也沒有白寫了。

後記:本文見報的版本,分段小標題為報館所加。通常我對小標題無甚意見,但本篇小標題之一「並非來自墨西哥豬隻」,不確。文中提及「病毒來自墨西哥的豬,只是想當然的假設」,重點是「不知道」病毒來自何地何種動物,說它來自墨西哥的豬,不確;說它「並非」來自墨西哥的豬,也不確。小事一樁,我不介懷,只是公眾對豬流感已經夠多誤解,不想再加多一項。

5月7日香港時間8:30am:10小時前,墨西哥官方公布確診死亡達42宗。世衛的update只到12小時之前,仍停留在29宗。

(有興趣的讀者可以留意我的網誌,小城科學:

http://hkscience.com/

如有更新的消息,我會在那裡公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