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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不符實的《一屋寶貝》,兼談水準判別與觀眾面貌

名不符實的《一屋寶貝》,兼談水準判別與觀眾面貌

  購票入場,只因《一屋寶貝》榮獲去年舞台劇獎四大獎項,難得重演必須一觀其好。誰不知開場後不久,筆者已感不妙。「寶貝」為鬼,施展舞台小技巧嚇一嚇觀眾營造點氣氛是意料中事,開宗明義是音樂劇,以歌曲交代情節推展故事亦合情合理。然而,編劇功夫乏力,基本上只把故事講出來,卻一點也不動聽。導演安排粗疏,情節之間的串連薄弱,舞台空間處理低劣,演員走位失去座標。尚能欣賞的,是優秀的音樂與日本原著故事的水準,如沒有兩者,該劇不值一顧。因而,筆者認同該劇獲「最佳創作音樂」及「最佳音響設計」,但不思不得其解,為何可以勇奪「最佳整體演出」;而「十大最受歡迎製作」,則取決於觀眾,或與藝術水平掛不上勾。

問題處處,阻礙好戲來臨

  一齣劇,無論長或短,時間均十分有限。劇的基本結構可簡單理解為一幕接一幕,當中又由一個一個片段串連起來。每個片段應負帶特定作用,片段之間又應有不同的關係以推展戲劇張力或氣氛。然而,導演彭鎮南於處理片段之間的關係上,顯得粗疏。劇目一開始,女兒英小雨(溫卓妍飾)獨個兒在家等候到台灣捕足蝴蝶的父親英朝晴(朱栢謙飾)回來。小雨發惡夢驚見鬼怪,後至朝晴的靈魂回到家中,又遇上隔壁的柳曉子(羅敏莊飾)。各細部之間均讓觀眾感到不流暢,不舒服,只接收到資料而缺乏劇力。

  舞台空間的分割與運用又是個大問題。由觀眾角度看過去,除去樂手佔用的地方,台分上、下兩層。上面一層分高、低兩個水平(Level),因應不同段落變成不同的場境,如教堂、醫院病房、瑪莉亞的家等;下面一層由左至右,分別是曉子單位的廚房、朝晴與小雨單位的客廳、朝晴房間,及小雨房間。上層或因有明確的水平分野,運用時問題不大。但是,下層空間基本連成一水平,只以稍稍凸出來的裝飾(間板)分隔。觀眾起初根本不知道空間之分割。或者,導演亦發現這個問題,於劇初安排「曉子教朝晴穿牆」一段。可惜的是,穿牆一節做得沒有說服力,這與演員水平有關,救不了失敗的舞台空間。往後演員到底是在哪一個空間,從哪裡到哪裡,觀眾是知道但感到模糊與游離。一會兒在朝晴的家,踏一步就到了曉子家的廚房,另一會兒原來入了房,未免混亂。而空間的模糊,在在影響述說故事的能力,及阻礙觀眾投入劇場空間。同時,舞台的空間設計也沒一點美感,更莫論與戲劇主題與內容的關連。說到這裡,不禁教人想起同是演戲家族出品的《雪后》(2008)。該劇舞台沒有固定的陳設,只以不同的家具、床或櫃來靈活調動空間,再配以一個旋轉的地台。不過,空間混亂的感覺依然存在。《雪后》的舞台設計是阮漢威,《一屋寶貝》的佈景設計是盧康寧,不同的設計者遇上同樣的問題,導演,你覺得為何呢?

  筆者並不介意參演的是業餘演員。於香港這環境搞藝術毫不容易,能否全身投入藝術工作各人有自家考慮、原因與限制,而業餘與水準沒有直接關連。《一屋寶貝》一眾演員不太能好好使用身體去表達,算情有可原,儘管看起來不太舒服。不過,演員走位失去座標,算是導演的責任,也與舞台空間有關。演員對話時,站位與走動相對容易過關,簡簡單單要求不高,但一起音樂唱起歌來,演員不斷又不斷的來回,實教人難受。朝晴唱《大鳳蝶》憶述自己如何失足墮崖身亡及回家一節,朱栢謙一直唱一直繞著沙發,本身肢體表達能力已不強,再加上重複又重複地唱,不斷又不斷繞圈。筆者只替他難過,希望音樂早點結束,免得他受罪。另一方面,演員於上、下層走動時,也顯得「論盡」。演員由街上走回家要兜一大段路,而觀眾由抬起頭,到視線跟著演員走,移至台下,頗為影響情緒與劇場氣氛。

  日本柳美里的原著小說故事十分出色,以鬼故事討論親情,既陌生又到肉,亦顯日本文化談鬼怪的傳統特色。鬼為何留在人間?是如何生活?誰會看見又誰不能?鬼與人最後的結局會是怎樣?統統都引人入勝。曉子教朝晴如何做一隻鬼本身已是有趣的材料。而後來,小雨於學校遇到充滿怨恨的女鬼,談及心中有愛仍記掛親人才能看到鬼的存在,及鬼於解結後方能回到應到的地方,在層次上是豐富的。田氏一家的出現,除了破除鬼只是害人的片面想像,原來田慈仁是生人扮鬼,甘願跟死去的家人過著漂泊的生活,豐富了人與鬼的關係,亦十分感人。及至最後,才揭盅曉子也是一隻鬼,五年前死於癌症卻一定留在單位等候男朋友回來。這種種安排,非常精彩,故事層次鮮明,引發多角度的思考。編劇原可以好好造就這巧妙的情節,導演可抓緊這結構上的關係,把《一屋寶貝》打造得更為優秀。可惜,最後就是沒有。講鬼,或者可以比對一下中英劇團的《頭注香》,無論於編劇、舞台調動及演員表達方面,都比《一屋寶貝》優秀得多。

  而唯一捉到用神的,可說是岳男一角(陳康飾)。小雨的媽媽瑪莉亞(林可嘉飾)回來要取回小雨的撫養權,要當面與朝晴講數,她卻看不見他。朝晴則搬弄杯碟以示自己的存在,而岳男則充當朝晴的傳譯。做慣了傳譯,岳男連瑪莉亞的話也覆述起來,此一笑位是劇中僅有的成功部分。不知可喜還是可悲。

  演戲家族的劇目筆者看得不多,但過去的《四川好人》或《遇上1941的女孩》都相當成功,廣為人討論。然而,事過境遷,演戲家族的招牌仍在,但幕後班底可有怎樣的轉換?筆者只略知一二,但總之,《一層寶貝》的班底相信不盡是當年的強勢。

你樂意接受「最受歡迎」一獎項嗎?

  該劇的問題與可改善的地方,不及那個「十大最受歡迎製作」獎項來得有趣,及弔詭。民意為上,網民成群,彷彿成為潮流或主流,卻不一定跟民主有關。獲眾人欣賞,Blog Blog討論,Facebook Youtube一個接一個連結傳播,實教人高興。最少,多點普羅市民知道戲劇界的事情及當期上演的劇目,而票房也有個保證。不過,所有從事藝術工作的朋友,都得面對一個問題,我們期望的觀眾群是哪些人?我們期望的討論會是甚麼?前陣子,新一屆藝發局委員選舉期間,因「八十後文藝青年」參選而牽起一陣討論聲音。當中,誰才是文化藝術界這問題相當詭異。詭異的地方在於專業小眾與地方團體、當代與傳統觀念之間的差異與矛盾。簡單來說,兩者代表對文化藝術理解的兩個極端,中間尚有相當廣闊的灰色地帶,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點上,自說自話,話不算投機。當代社會喜歡強調多元與差異,有不同的聲音社會才更有趣,才會健康地成長。然而,文化界各人所持的想法與觀點是否都對題,這點很重要。對題,並不是先鋒與傳統的你死我亡,你要畢生探求戲劇衝突起承轉合可以繼續,他喜歡模糊舞台界線跳出劇場於演出時引入偶發事件也請盡情實驗。參與討論的人是否都具備對某種藝術形式的一定認知,是為討論的基礎。如果,參與討論的人欠缺較全面的認知,不理會亦不理解其他人或組織實踐些甚麼,自說自話或胡亂猜測、詮釋對方的觀點,結果,只會是有討論平台而沒有實質交流。此為矛盾之所在。每次遇上這討論的場合,不論是哪一個藝術界別,雙方都有機會覺得對方是來自外星的異物,卻不敢說出口。

  劇場觀眾群的範圍可能更廣,除了專業業界人士、業餘地方團體,尚有普羅不曾踏足劇場的市民。不同藝術節都會大力向學校發動宣傳,到校作示範或推介表演。劇場不能如戲院一樣邊吃邊看的嗎?遲到了要等適當的時間方能進場,甚至不能入場那麼麻煩?演出期間不能用電話或不能跟朋友討論的嗎?不必見笑,真的,原來這些基本規矩都得放上檯說一遍。《一屋寶貝》走的相信是家庭觀眾路線,即預計一家大小扶老攜幼進場開心一番。筆者看的是周日下午場次,小朋友及十來歲的年青人佔了一大部分,尚有不少老人家入場。遲到者比一般的劇目為多,而準時入場的,對舞台上所有事物與安排都感驚奇,甚至乜都笑一餐,還有伯伯不理勸告,於演出時用先進的iphone拍照,或者試一試機。對於想認真欣賞的人來說,這樣的環境實在騷擾;但站在一般觀眾的角度,戲劇跟他們相對遙遠,並且很可能只是一項(高消費的)消閒活動。不入劇場,或者去一下商場睇表演,到公園周日嘉年華玩玩遊戲換換獎品。誰都沒有錯,文化藝術其實也需要普羅市民的參與及支持。不過,自問算是文化界的朋友,我們是否想過收窄大家的距遠,改變一下部分觀眾看舞台劇如看電視劇的心態,或一見到有人死親人真係好重要就對號入座連聲說好感動好感動,進而認為這是齣好戲?參與藝術活動的習慣如何培養,判別藝術好壞的能力如何建立?說到這裡,筆者不禁想起W創作社個別與「artist」合作的無腦爛劇,及詹瑞文有點似為求賺錢而不斷翻炒又翻炒的《男人之苦》。

  原以為「十大最受歡迎製作」是由普羅市民選出,誰不知按2009年生效的規章(http://www.hongkongdrama.com/programme%202010/regulation2010.pdf),才知道「香港舞台劇獎」由香港戲劇協會及香港電台合辦,是以同業選舉的原則作為基本評審方法。「十大最受歡迎製作」並非如電視台爛劇角色選舉的網上投票如此兒戲,它是「由所有評審與會員在所有合資格的候選指定劇目中以一人一票,簡單大多數形式選出」。過去,不少實至名歸的優秀舞台劇目均入選該獎,但同時,水準備受質疑的獲放於同一檔次上。這樣,筆者更感困惑,亦替實至名歸的不值。那到底是選舉「評審」出了問題,還是「一人一票」選舉方法存在漏洞?(抑或是筆者的判斷出現問題,一時間睇漏了眼走了寶罵錯人?!)不知道,筆者真的不知道戲劇界的情況。聞說,評審團裡部分人過於業餘,或「舞台劇獎」已不太獲得認同。視藝界的「藝術雙年獎」近幾屆過於著重所謂的「香港本土經驗」,而讓以香港為題材的作品較有機會入圍及獲獎,誰都看得出。文學界的「中文文學雙年獎」也曾出現過,因個別評審的好惡而出現選取的傾斜情況。如果,那是關乎業內對藝術理解及準則之不同,那豈不是回到「誰才是文化藝術界」一大問題上嗎?「獎項」,對於一般市民來說,是個十分重要的指標,亦在在影響大眾對藝術高、低、好、壞的看法,左右年青一代建立文化藝術的思維。誰都曾年青過,相信曾對獎項有不同程度的美麗想像,甚至幻想自己終有一日踏上頒獎台。如是,相信大家亦知道箇中的影響。

  不只一次,筆者跟泛泛之交討論某套電影或某個舞台劇(而文學作品或視藝展覽,根本不曾在討論之列。),點出其好或不好的地方。泛泛之交總是不明其意,最後不是說「其實我都覺得好好睇呀!」就是「我都唔明佢講乜,好深奧!」或者是筆者技窮,沒有做好藝術教育工作者應有的本份。但真的想問一句:甚麼時候我們的討論才可以豐富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