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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窩中寄掛碼頭工友

在被窩中寄掛碼頭工友

在暖暖的被窩中醒,內心記掛着昨天在碼頭上認識的眾位工友。連對方名字也不知道的彼此,傾談了五小時。喜歡他們的爽直熱情,更為他們的團結及勇氣而動容。

網上的文字描寫,繪不出工友親口娓娓道來的感染力。飽經風霜的面容,在陌生人面前,有一絲的靦腆,但談到積壓已久的不平事,天生的豪邁與爽朗蓋過拘謹,不一會兒就暢所欲言的齊聲「小李老闆」。

我們就在其中一條通道上站着,圍了一個小小的圈,大夥兒說說笑笑,任由外面大雨滂沱,期間有人找工友做錄像訪問,他們忙不迭搖頭婉拒:「傾謁就得,但一對住鏡頭就講唔到野喇。」

沒任務在身的我,只想多了解工友與碼頭,就沒怎做紀錄的與他們一直聊著聊著。有工友聊得累了就走開去休息,又會有工友加入,如此來來往往,去而復返的工友忍不住問:「仲未傾完?有無咁多野講?」

積壓了二十年的苦,短短幾小時,怎可能說得完……那血汗編成的辛酸史,由鐵漢們七咀八舌的道來:廿四小時的工作、斷六親的生活、惡劣天氣下的險象環生、因工作而勞損的身體、為碼頭賠上的家庭與健康…

言談間,感受到工友對碼頭的愛與恨。

愛的,是工友之間,兄弟之情,令人為之動容;有位資深的工友,談到旺季有船靠岸趕工時,科文(工頭)致電,要他負責叫醒其他工友開工,他無奈但包容的看向在場的年輕工友:「有時知道佢地真係太辛苦,尤其係比較新入黎個批,真係唔忍心叫佢,如果得既,咪自己快手快腳做多D,等佢地可以休息下。」哇,好有義氣。「唔係義唔義氣,而係自己都知份工有幾辛苦,咁我地頂到既,咪盡力頂囉。」

恨的,是判頭之無情涼薄;危機四伏的工作環境,扭傷、跌傷、擦傷是家常便飯,但稍一不慎,命都可以丟了。工友幽自己一默:「直頭係好似電視咁講,以上動作經過專業訓練,屋企的大人細路千萬唔好亂學。」

如此為碼頭「賣命」,但卻連合理的工資也拿不到,心酸得令人想哭,鐵漢們卻說得輕描淡寫,嘴角掛著一絲自嘲的微笑:「仲可以去邊?佢(判頭)就係睇死我地出去都搵唔到食,先至夠膽咁樣壓榨我地。」負責帶新人的資深工友甚至經常勸導新人:「有得走就好走,唔好留係度,哩度唔係人留的地方。」

廿四小時運作的「日不落」碼頭,一個蜚聲國際的物流業中心,靠的就是如此不人道的對待。付出的是這班最基層的工友,但收穫的,是我們香港七百萬人。

撐他們,理所當然。但向來被受忽視的他們,發現自己突然成為全城焦點,看來有點不知所措。聽到他們再再感謝市民的關心,我除了慚愧,仍是慚愧,只好拍拍工友的肩膀,說聲「辛苦你們,這一直以來都真的辛苦你們了。以前不知道就不能說,現在大家知道了,就不會再遺下你們了。我們是站在一起的。」

工友總是客氣的,再三道謝;有一二位工友看上去略有疲態,連忙著他們先回家休息,過後再回去接班,他們卻連連搖頭:「你地來撐既都未走,我地係主角,點可以走先。唔通淨係留番班市民係度?」正是因為你們是主角,我們來撐場的,是希望分擔你們的重擔,不如輪更吧,工友分批回家休息吧。「唔駛唔駛,我地平時返工都係咁啦。我地無事喎。」如此鐵漢。

在現場,眼見工人學生市民大團結,大是鼓舞,但忘不了工友那滄桑的眼神:「盡力啦,不過真係講唔埋,可能傾到,可能公司唔再請我地,可能公司都唔做。不過係度咁多年,都睇化晒。」

說完,工友手中的煙燃到盡頭,煙蒂丟在地上,在那淺淺的水氹中,熄滅。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 we had everything before us, we had nothing before us,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o Heaven,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he other way –"

沒人知道這場工潮會如何走下去,我只知道,醒覺了就不能再沉睡。

從今天開始,每次看見貨櫃碼頭,想起的不再是冰冷的機械與數字,而是每一位為碼頭付出勞力血汗的工友臉孔。

因為你們,貨櫃碼頭變得再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