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法中建交五十周年，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政治學院為此舉行講座，邀請了中國駐斯堡的總領事張國斌先生及「中國通」記者Renaud de Spens到大學座談，講解中國及法國的外交歷史和發展。本來參加這個講座的意欲就不高，一來歷史資料只需翻查一下書籍或上網搜尋都可找到很多；二來外交官員會說的也多半是些冠冕堂皇的空話，又何必浪費寶貴的兩小時去聽呢？但法國同學多番相邀，反正當天晚上又有空，便一起去了。料想不到的是這個講座竟令我無名火起，怒髮衝冠。
講座定於6時開始，我們到場時Palais de l'Université 的大演講室裏的位子已滿了一大半，（約一百多人），我只能跟法國同學坐在較後的位置。捧場的中國學生很多，大都坐在前排，法國學生大概只剛剛佔一半。領事長相跟典型初級幹部一樣，肥胖、過重，深啡色的皮膚，給人一種應酬多多，又煙又酒以至肚滿腸肥卻又辦事不甚得力的感覺。
兩位講者由1964年開始談起，領事的法語能力叫人起疑，有不少字詞都需要「中國通」以國語翻譯才能聽明白。而且明顯準備不足，當記者問及領事是否知悉改革開放後，第一部在中國上映的法國電影及表演的法國歌劇時（答案是「虎口脫險」La Grande Vadrouille和「卡門」Carmen)，領事竟啞口無言，臉色通紅。如其說兩人在討論問題，倒不如說是老師正在教導，教訓學生。
豈知領事在談到八九民運時，立時變得自信滿滿的，嘮嘮叨叨發表其「獨到見解」。他先把整件事描繪成外國勢力干預，策劃的政治陰謀，指出學運領袖等一干人在鎮壓前已持有外國䕶照，分明是早有預謀及準備去發動政治行動，以反對中央政府。接著，又批評外國傳媒誇張報導，沒有證據證明有屠城，有屠殺。說這些時，更是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洋洋得意，自以為自己「撥亂反正」，正「視聽」了。
手發抖了，動氣了；聽罷此人的廢話直叫我怒火中燒！六四事件的重點從來不在是否屠城，死的人有沒有那麼多，而是中央政府把這反貪腐，爭民主的行動定性為反革命暴亂，而且更出動正規軍隊鎮壓，用真槍實彈殺害學生及市民。讓無辜的人流血了，多年來更不肯承認錯誤，甚至囚禁迫害倖存者！今日，這位中國領事，竟意圖以小枝小節轉移視線，淡化事件，實在教人火起！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在發問環節馬上舉手發言：（必須努力克制自己情緒，才能慢慢清晰的以法語提問）
「Bonsoir, Monsieur le Consul, je voudrais poser des questions sur l'événement de 1989. Vous avez parlé du passeport et vous avez insisté qu'il n'y avait pas de massacre, mais est-ce que vous pouvez me répondre très simplement et directement, est-ce qu'il y avait des citoyens, des étudiants qui ont été tués par le gouvernement central? Oui, ou non monsieur!」
（晚安，領事先生，我希望能就1989年的事件提出問題。你談及護照，也強調沒有屠殺，但請問你能否簡單直接的回答我，究竟有沒有巿民和學生為中央政府所殺？有還是沒有？）
「Oui, il y avait des morts. Mais le gouvernement central ne pourrait pas exister s'il ne prenait pas des actions nécessaires!」
（有，是有死人的。但政府若不採取必要的行動，便不能維持下去）
「Donc, vous ne considérez pas c'est un erreur? Vous pensez que vous pouvez justifier la décision du gouvernement de tuer les étudiants et les citoyens innocents pour maintenir la stabilité du gouvernement?」
（那麼你不認為這是一個錯誤？閣下認為政府為維持政權穩定而決定殺害無辜的學生是合理的？）
「Bien sûr, s'il n'y avait pas de répression, la Chine serait divisé! Vous devez comprendre que ces dirigeants ont possédé les passeports d'étrangers.」
（當然，若沒有鎮壓，中國將被分裂！你必須明白，這些學運領袖是持有外國護照的。）
此時台上的中國通以稍為輕挑的語氣說道: 「但值得留意的是不少中國領導的下一代，也是持有外國護照的」
領事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只能尷尬的乾笑數聲。領事的臉不再是通紅的，而是「黑」的。喜怒形於色，不悅之情展露無遺。
講座完畢，一眾中國大陸學生都蜂擁至領事身旁，好像遇上偶像明星般爭相合照；看到桌子上的傳單，才知他們是孔子學院的人。（推廣國語的中共官方機構）法國學生對中國官員興趣不大紛紛離開，其中一位女學生走近，面帶微笑，並以帶有外國口音的國語及法語說：
「這是很好的問題！C'est une très bonne question!」
「謝謝！Merci beaucoup!」我點頭道謝。
同行的法國同學都在嘲笑領事的法語，除了濃厚的中國口音之餘，更犯下不少文法錯誤。在法國待了十五年，卻比我和另一位浸大歐洲研究法語系的同學還要差。（我們只學了兩年半）。可是讓人憎惡並非其法語不濟，而是他對民運和學生的詆譭與誣蔑，甚麼護照，甚麼失實報導，通通只為中國政府護航:政府無錯，學生市民是該死的！
將近離開時，一位中國女學生走近，並以法語問我，究竟是中國人還是法國人，我回答我是中國人。她馬上轉用國語質問︰是不是你問領事六四的問題，你是否新聞學院的﹖。「不是，我是政治學院的，請問有甚麼事嗎？」我雖仍是微笑著，但語氣已清楚表達對其質問，是不滿至極！
她停頓片刻，再說「你很夠膽的！」說時不帶半點感情，更大有點牙癢癢要迸出一句「你有種」的感覺。
見她頭也不回的跟其他中國學生離開，不禁搖頭苦笑；如此平凡的問題，如此客氣的提問，且更是在祟尚自由平等的法國，需要有種才能問的嗎？發問也要怕秋後算賬嗎？
想起領事一副自命正義的樣子，又想起這兒的中國留學生對權貴那種阿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