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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票,我們是投給誰的?

到這一天,和平佔中公投的那票還在手裡,未投出去。與其不知花幾多時間等待系統操作、與其害怕自己是否打開了一個假網站、與其因為收不到SMS而惶恐自己那票有沒有投出去、與其憂慮投票後會否再次「被投票」,倒不如搭一程車,親自去投,這樣還較省事。

我從來不是政治動物,連立法會的會議直播也很少看,就是個普通而平庸的香港青年 : 每天花些許時間上網看新聞,不甚深入議題,但求知道我所身處的城市大約發生什麼事,偶爾把那些太荒謬的人事當成茶餘飯後的笑話看待,偶爾為了不公的事而憤怒,卻又不曾站出來成為衝擊立法會的行動者。心裡支持六四、七一等遊行,又未必年年出席,實在說不上是勇於言政的有心人。

不諱言地說,我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是一個還未算非常無知、有點胡混的大學生。身邊有朋友跟我處境相似,既非政治動物,又非不留意新聞時事,可最近大家也不約而同地在面書討論及轉發新近的時事,為此痛罵政府及有關官員,甚是憂憤,政治也成了閒時討論的話題 ; 至於和平佔中所舉辦的公投更獲超過七十萬市民響應,基層、學生、中產、名人,均站出來呼籲大家為公義、為下一代而投票,達到了和平佔中運動的初衷 : 讓不同階層的市民追求真普選。

最近發生的事太多,香港直如中了面目全非腳的秋香,我有許多事看不透、也不太懂,唯獨在想的是 : 公投的這一票,我們到底是投給誰? 為了什麼而投?

起初,公投應該是和平佔中行動的其中一環,佔中發起人將公投所得的方案呈上中央,務求取得共識,得出一個雙方能接受的普選方案,萬一談判不成才真的發起佔中行動。故此,我最初的理解是 : 應是支持佔中的人才會參與公投,而實際情況卻成了 : 這個公投的性質變得更複雜而多樣,不再直接指向佔中,而變成一個大符號,而參與公投的人也不再直接相等於百分百支持佔中。

我想,這個符號對於不同的投票者有不同理解,正如各派傳媒所報導的那般,每位投票者都有他的故事、他的原因與出發點,已經跳出了佔中如否這個相對狹窄的範圍。比如有長者投票是為了下一代的福祉 ; 一幅小女孩的相片在面書上廣為轉發,她委屈地噘著嘴、落淚,因為她未有資格公投,有文字補充相片的用意,大意是 : 今天我們所投的這票,是為了確保未來一代能投票選特首 ; 我身邊的同輩朋友則為了白皮書、新界東北發展等熱門議題而動怒,誓以手中一票表示對港共政府與中央的不滿。

至於較深層而間接的遠因便是香港近年於政治氣候及民生的變遷 : 街上滿是拖行李箱的自由行,領匯及各大地產霸權幾乎殺絕地方小店,再加上一個假期極多滿口歪理的特首,和一班輪流僭建、漠視民意、甚或涉及利益衝突還厚著面皮不下台的高官班子,香港的風景早就不如以前,「五十年不變」也成了讓人嗤之以鼻的大笑話,低俗一點地說,就像一個心術不正的男人以花言巧語哄騙美麗的少女,得手後顯出野獸本色,當初的溫言軟語不過是一種手段。

當香港人看清楚中央與港共那如狼似虎的無恥嘴臉,連最基本最虛偽的花言巧語也不屑跟我們講,大家惶恐又憤怒,如同被逼入死胡同的困獸,借著這個公投作最後一搏,不成功便成仁。恐懼成為勇氣的來源,締造出七十幾萬人借公投表達民意的神話。

相信這個結果連佔中三子也始料不及 : 公投的初衷改變了、甚至不少投票人也不一定完全支持佔中,可是因時勢的原因誤打誤撞地凝聚了民意,詭異地達到了佔中運動最想做、也一直做不到的效果,單從這點,說不定佔中三子也得向充當了反派的政府與中央說聲多謝。那是因為反派勢力的愚昧行動無心插柳地修正了佔中運動的弱點,為它爭取更多曝光率與知名度,超乎想像的公投票數也使運動發起人有個交代,聲威與見報率比第一次商討日前後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並非佔中參與者,只是曾因實習原因留意過這議題及去過幾次商討日。第一次商討日使我感受最深,看著參與者在小組與大組討論中認真地議論普選方向,最後大會播出“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加上三子的慷慨陳詞,確是予人一種新鮮的、理想的激情,令我變得十分支持佔中,由衷希望和平佔中能為香港帶來真普選。

可是在那之後,激情退卻,現實政治一再擊破佔中的各種理想 : 在佔中高舉和平與愛、非暴力時,我只看到濫用的警權與公安一樣的警察 ; 在市民希望能有一個自己選出來、為香港福祉——而非內地福祉——著想的特首,中央的代言人屢次開官腔,以專制家長的姿態叫我們這些頑皮小孩一樣的香港人聽聽話話 :「你們所想的事不可能成真,做特首的人應有這樣那樣的條件……」我就開始對佔中的前景感到心淡。

而且,儘管佔中第二次商討日擴大至不同職業的人士,陸陸續續有了各行各業的商討日,還是不能打入基層,仍只是中產、學生、專業人士的小圈子玩意,隨便抓上一個路人來問 : 你知道非暴力抗爭嗎? 你知道公民抗命的典故嗎,讓我給你說說甘地、馬丁路德金……我想那名被抓住的路人十有八九只會不耐煩地轉身而走。

不過,隨著佔中行動漸近,中央跟政府反而自亂陣腳,將一個本來搞到「唔湯唔水」、熱情漸冷的佔中,推至前所未有的高峰——對於中央,它只認為愈多人參與公投就代表愈多人支持佔中,或者不認為投票者並非全為了支持佔中而投票——究其根本,可能中央正是輸在它一向自詡的統戰策略。

中共的群眾鬥爭路線就是製造一個大敵人,團結群眾擊破之,再用不同群眾運動逐次消除各種敵人。而在這次,中共以白皮書粗暴干預香港的法治精神、高度自治,財委會日前又無視民意,以無賴的手段通過新界東北撥款,當權者以為能用無孔不入的白色恐怖威嚇香港市民,卻只是一再將自己樹立為市民的敵人。由此,我們都有了共同敵人 : 中共、赤化的無能政府,因此目標清晰了——我們不能再依賴任何對象,必須用自己雙腿走出一條路,用自己的嘴發聲,不然一朝淪為刀俎上的魚肉 : there is no turning back.

市民這種濃厚的自救意識,促使本來溫和的、重視生計多於政治的香港人勇於站出來表達一己意願 : 這既不是一些佔中參與者高尚而遙遠的道德精神,這不是源於什麼歷史悠久的公民抗命史——市民投票給哪個方案,已是次要問題,重要的是投票的這個姿態顯示我們不甘於任人魚肉,公投所象徵與凝聚的,是一種面對強權而不甘投降的求生意志。

至此,致使佔中運動不普及的敗因短暫地消除了——那種本來不食人煙、太過遙不可及的理想跟理論——市民先撇除支持佔中與否的問題,也不再針對一旦佔中會否破壞經濟的問題,而能「統一戰線」,先不顧細節上的分歧,我們的槍口一致對向最大敵人。

因此形成一個循環 : 中共和政府愈為佔中而發急,就愈是推出野蠻粗蠻的施政,以收威嚇之效 ; 他們的動作愈多,也就愈使香港市民「對付敵人」的意識變得更堅強,愈戰愈勇。至此,當權者再實行高壓政策,只會惹得官逼民反 ; 而這時才來用懷柔政策又太遲,因為中共的狼子野心與無情無恥經已暴露,撕破了臉,即使忽然懷柔,也只引人猜疑其真實用意,再不可能取信於人。

不發聲便得永遠被滅聲的這種切身恐懼,很基本,人人皆知,正是這種激憤與求存的意志促使不同階層年齡的市民,在公投這一點上暫且泯滅分歧,打動人心的往往不是高深奧妙的理論,這可能是成功的社運的必要條件吧。雖然參加公投的人不等於支持佔中,可是公投始終由佔中運動而來,使佔中本身獲得更大知名度、更容易惹人同情與支持,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餘下十數日的政治發展應該會精彩過任何電視劇,只望佔中運動能把握目前時勢帶來的聲勢,在應當行動時便當出擊,不再困囿於「又想和平非暴力,又想激進抗爭」的困局,否則這次若再像先前那般、以「雷聲大雨點小」的結局收場,市民或會意志消沉,就很難東山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