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對你而言，到底是什麼？」
當我在散步徑上苦思該如何下筆，這條採訪時沒提出的問題忽爾闖進我的思緒。儘管在採訪時，我曾問Andrew（《十方一念》【1】導演、愛麗絲劇場實驗室【2】藝術總監陳恆輝先生）「《十方一念》、Alice Theatre（愛麗絲劇場實驗室），甚至你作為創作人的那個核心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但直到遇上的文首那個問題，我才明白當時我未能抓緊的是什麼。
關鍵詞是劇場。正如亞陶（Artaud，法國戲劇家，殘酷劇場的提倡者）在一九三一年發表的〈殘酷劇場宣言〉（第一次）裡寫道：「不能再依賴那些已固定的、被奉為神明的劇本……（要）重新尋回一種介於動作與思想之間的、獨特的戲劇語言」，作為寫作人，假如沒法擱下那種視文字和文學理論為唯一真理的傲踞和偏見，用超越語言的方式去感知，將無法真正理解阿陶，無法真正理解劇場，無法觸碰到那個核心的東西。
或是緣分，或是安排，或是因果，無法從Andrew口中直接得到答案，使我必須用自己的方式去尋找。
名字
劇名《十方一念》源自佛教：「一念，指一個念頭。十方，是指遍及各處的所有方向與位置。」但Andrew說，雖然和佛教思想有關，但這部戲主要講的不是佛教，而是創作。
「一念動，意象從十方來。」第一天，除了張愛玲（中國近代小說家）、達利（西班牙超現實主義畫家）、華格納（德國作曲家）、亞陶四個名字，Andrew是帶著「零」進入排練室的。跟演員和設計師一起，等待「一念」的降臨。
形式
歐美近代所有嚴肅劇場的發展，可分為兩個時期：「亞陶之前」和「亞陶之後」。
——蘇珊•桑塔
沒有劇本，沒有人物，沒有故事，以「編作劇場」【3】的方式，把演員的研究和自由聯想，透過互相匯報、對話、碰撞，融合成作品，猶如爵士樂手的free jamming。
Andrew明言，《十方一念》採用了亞陶的導演方法學：「一直以來，我導戲的風格都滲透著亞陶的影響，例如對movement、意象的理解。因為這次因為主題人物之一是亞陶，所以更加想試試能做到多盡。」
「亞陶的理論發展到後來，有許多不同層次的影響。其中一種劇種叫做意象劇場（theatre of images），是一種不是直線敘事的、不太講故事的方式，如Robert Wilson、Richard Foreman等的作品。我最先便是透過意象劇場接觸到亞陶的思想。到後來讀書、接觸寺山修司後，便正式研究亞陶。」
殘酷
為什麼要擁抱殘酷？亞陶在<劇場與殘酷）>裡寫道：
「我們要使劇場成為一種可以相信的真實，對心靈和感官能產生如被咬噬的痛楚。正如夢境刺激我們，而現實又刺激我們的夢境……觀眾會相信劇場製造的夢境，如果他把夢境中的神奇自由釋放出來。只有帶著恐懼與殘酷的印記，夢境才能被辨認。
因而，我們主張回到殘酷與恐懼。」
亞陶的一生受病魔所困。五歲時他感染腦膜炎，幾乎喪命，要靠藥物、鴉片止痛。他卻因而上了鴉片的癮。可以說，他的宿命，就是在疾病與毒癮的纏繞中掙扎求存。
據Andrew所言，年輕時的亞陶，曾認真思考過到底應成為神父還是藝術家。假如當初他的選擇成為神父，信仰或許就能讓他擺脫痛苦吧。
為什麼亞陶沒有選擇信仰？我不知道。或許，魔鬼對被選上的人的最高形式的詛咒，便是讓神的靈一直徘迴，卻又阻擋它的進入。
而稱為「殘酷」的這種對心靈和感官如被咬噬的痛楚，便取代了信仰，成為救贖。
語言
根據<殘酷劇場宣言>（第一次），亞陶認為戲劇作為藝術，應該有其專屬的「語言」——「不能再依賴那些已固定的、被奉為神明的劇本……(要)重新尋回一種介於動作與思想之間的、獨特的戲劇語言」，而這種「語言」的特質「是在言辭文字以外的擴散力、在空間之中的發展以及在感應力上的分解和震撼力。因而一個字段音調和特殊發音法就有其作用；也因此 ，在訴諸聽覺的聲音之外，還需要視覺語言，諸如物體、動作、姿態、手勢。但先決條件是，其意義、其形狀、其組合應延伸為符號。」
簡單來說，導演的使命，建立一種專屬劇場的，超越語言、超越文本的話語。透過這種話語最終要達到的，就是如亞陶在〈東方戲劇與西方戲劇〉所寫：「尋回戲劇最初始的目的，將他放回宗教及形而上的層次，使它與宇宙重新修好。」
福音
Andrew常戲稱亞陶是「殭屍」，「咬」了許多後來的戲劇導演。但我更願意相信亞陶是來自劇場的天使，或許是因為我太迷戀張愛玲式的華美而悲哀。想像穿著純白的聖潔的天使袍的身軀配搭著亞陶晚年那張因病痛摧殘而牙齒盡落、形容枯槁的臉。而這位劇場天使帶來的「福音」，會是刻在畫框之下的長方木片上的，來自《戲劇及其重影》前言的名言：
「我們這個時代最可怕、最該詛咒的事，就是一味沉溺於形式，而不能像那些被活活燒死的殉道者，在焱焱柴堆中發出求救的信號。」
（之一）
備註：
【1】《十方一念》演出詳情：
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29-30.8.2014（星期五至六Fri-Sat）8pm
30-31.8.2014（星期六至日Sat-Sun）3pm
$200 $160
編作劇場 X 殘酷劇場 X 意象劇場
張愛玲 達利 華格納 亞陶
迸發前衛劇場精神，展現四位大師的生死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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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愛麗絲劇場實驗室簡介：愛麗絲劇場實驗室（Alice Theatre Laboratory）。香港藝術發展局三年資助團體，已註冊為慈善團體，致力製作富實驗性的戲劇演出。2008至2014年度的製作中，《卡夫卡的七個 箱子》（首演、重演、上海、北京及澳門演出）、《第三帝國的恐懼和苦難》（首演、重演及北京演出）、《貝克特的迴光與足跡》、《侍女》、《巴索里尼的一千 零一個夜晚》（首演及重演）、《百年孤寂》（首演及北京演出）、《終局》及《囈十話》等皆獲得外間的高度評價，分別在香港舞台劇獎和香港小劇場獎獲多項提 名及獎項。期間更獲邀到內地演出及交流；亦被CNNGo評為本地五個獨特的香港劇團之一。本團亦專注於推行嶄新戲劇教育方法。率先於2000年在本地推動 教育戲劇及戲劇科，並從2002年開始製作適合於本土舉行的教育劇場節目。
【3】關於「編作劇場」，可參照《十方一念》演員及劇團行政總監陳瑞如的文章<邁向編作劇場>：
【4】所有本文曾引用的亞陶的文章均取自《戲劇及其重影》一書。
【5】圖片轉載自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