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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壓不需要藉口嗎?——對於〈拆解中計論〉一文的反駁

攝:獨媒記者吳卓恆

之前讀到〈警察鎮壓,其實無須要理由──拆解「中計論」〉一文的觀點,提出關於中共會讓人混入集會群體偽裝示威者,煽動暴力以讓警察有鎮壓藉口(簡稱「中計論」)的說法應該被拆解,理由是(1)警察的鎮壓不需要藉口,以及(2)人們被「暴力是不好的」這一「迷信」束縛了手腳,使佔領變得被動,不利於佔領運動的持續。

我非常認同來自警察的鎮壓是必然的,不管有沒有藉口。但我不認為這說明【中計論】已被拆解。很明顯,作者對中計論的「鎮壓的藉口」之理解是不準確的。所謂中計論的核心並不在於擔憂鎮壓的發生,而在於擔憂鎮壓行為被賦予正當性的難度降低。一些政權可以拿來做藉口的「證據」(例如被拍攝到民眾主動毆打警察),其真正的作用并不體現在導致鎮壓出現,而是體現在鎮壓發生之後,政權為鎮壓進行的辯護為社會輿論所接受的程度和可能性增大,原因在於公民抗命的道德感召力被消減。

確實,不管你躺著坐著站著,它都施放了催淚彈,但如果施放催淚彈是在民眾主動暴力毆打警察之後發生,還會出現今日運動戰線擴大、抗命遍地開花的景況嗎?我不認為。政府為自己找藉口了嗎?絕對找了,但正是因為沒有任何依據讓該藉口被社會輿論所接受,才凸顯出了警隊的暴力和政府的無恥,具現了非民意授權政府可能帶來的惡果,也才激發了更廣泛的市民自發參與。

有效延長佔領時間確實是運動成功的關鍵,但並不因此使得道德感召力變得不再重要。當然,如果像作者所說的,有參與者認為開個傘就叫暴力,放個路障也叫暴力,那確實是過猶不及的泛和平化誤區,是作繭自縛,陷自身於被動。但我質疑持守這種觀點的人到底有多少(如果他們真的存在的話)以及他們多大程度上正在或可能會拖累運動的發展。

事實的情況是,沒有看到哪次警方衝擊的前線是沒有人開傘的,也沒有哪個集會現場是沒有放路障的。作者所舉出的“暴力”的例子(開傘、設路障、搶鐵馬)目前除了政府和蠢蛋之外,在公共論述中沒有出現過廣泛將之視為暴力的跡象。也正是因此,政府和警方才受到廣泛的譴責,不得不暫時約束鎮壓行為。且在輿論重壓之下,政府和警方之間已出現微妙的利益分歧,問責使得他們彼此之間的合作增加了成本。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政府缺乏“藉口”進行正當性論述都是使得佔領時間有效延長的重要原因。作者迴避(或忘記)去探討的暴力,主動毆打、打劫等等,這種暴力才是中計論真正指涉的“藉口”。

作者以兩個論據來拆解中計論,一是此論和“遊行等於中美國的計”一樣沒有根據,二是人們不應排斥暴力。第二個我已經講過了,作者提到的所謂“暴力”形式根本沒有被人們排斥。至於第一個論據,我必須說,兩個陳述的邏輯形式差異決定了其驗真或證偽的進路完全不同。

遊行=中美國的計是陳述的邏輯對等,證偽很簡單,你只要找出一個思想獨立行動自發理念清晰的遊行參與者就可以了,現在幾乎遍地都是。

中共會找人來煽動或偽裝示威者,為鎮壓在輿論中的正當化提供「證據」,是陳述的邏輯推演,是以預設的條件(動機、國際形勢等)為出發點推測一種可能的結果/手段,驗真相對容易,但必然滯後於推測變為事實的時候,證偽更難,只要預設的條件有一定的合理性,就算事實沒有以推測的形式出現,也不能完全排除推測成真的可能性。

所以這兩種陳述的類比其實並不恰當。至於這個所謂的【中計論】暗含的預設條件——中共的動機和/或其身處的國際形式——我想沒有人會否認全球化下普世價值、國際輿論和國際法/公約對威權/獨裁政體的政權合法性帶來的挑戰。這個國際形勢已和八九學運時有所差別,更不要說中國在當時和現在的外交策略了。而至於動機,回觀歷史,即使我們已經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推測一個獨裁政體,然而它所能表現出的兇殘,還是經常讓我們所料不及、難以置信。

所以,所謂的中計論真正表述的,是對公民抗命的道德感召力被有可能發生的「暴力栽贓」或者「暴力煽動」所消減的擔憂。我覺得這種擔憂並不是毫無根據。與其稱之為「中計論」,更準確的表述應該是「危機論」。

我並不是說因為有這危機,所以叫大家撤離的鼓動就是正確的,我也不是說人們應該為此潛藏的危機感到恐懼。正相反,現場的經歷告訴我,留守才是對同路人最大的安全保障,因為事實證明,香港市民在應對謠言、穩定秩序、處理潛在和突發危機的學習能力都不是一般的高,而所謂中計論(危機論)帶給大家的對潛在危機認知和警醒,是重要因素之一。目前看來我并不認為這種認知和警醒已經帶來過度的恐懼,超越了留守的意志,或者削弱了應對突發事件的能力。因此我不認為有必要像作者主張的那樣全面消解危機意識,只要它仍在一個正常積極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