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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球場

圖:微電影《菠蘿冰》

我一直認為,人縱使才情橫溢,洞明世事,總會不經意地被生活的常態侵蝕,變得麻木,思緒不得澄明,或者恍惚間忘記了許多值得被記下的事。

回南天,渾身不自在,所以想和朋友出來打球活動一下。幾經辛苦湊夠了幾個舊同學,到以前的聚腳地打球,以往群組內一呼百應的即興街波已不復見,畢業幾年,各自也為生活奮戰。

打了幾場,久未操練的幾個人只求快樂籃球,輸球不過等閒事;而球場,永恆被一群中學生佔據。我見到一些不相熟的同校師弟,他們打球時間充裕得過份,球技已比幾年前精進不少。其實我們也曾經有過相似的日子,那些放學後穿著襯衣在球場又打又笑,嘻嘻哈哈,快樂約有一個半小時的長度。我們沒有顧慮,即使有,我們會爽快地別過頭去,不理會。

「你覺不覺得今晚的球場有點奇怪?」坐在地下休息時,朋友問。

「怎麼全都是中學生?以前我們打球時遇見的大人哪裡去了?」我知道他說甚麼,球場裡那些射術精湛,不必埋身搏鬥亦能把我們打得落花流水的大人,當中不乏上了年紀的大叔。

「我們就是那些大人囉。」我不知道自己當時有沒有直說其話,但是那一刻我有種恍然的感悟。驀然回首,原來我們不在平地上行走,而是拾級而上,在名為時間的梯級上停留。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變成當初球場裡的大人,至於眼前那群精力充沛,盡情躍動的中學生,正如當初的我們。

人生,是一期一會,卻又予人似曾相識的感覺,它是沒有寬度的鴻溝。

除了籃球場,我生命中另一個重要的球場是足球場。同樣地,我很想再約同學開開心心踢一場,卻苦無機會,因為七人總比三人更難約,對不?而去年一度因足球而相知的宿友,堂際運動節結束後亦沒有再相會的藉口。所以我在回憶裡找球場最初的一幕。

我是一個龍門,而成為龍門的原因並不在於你反應有多快,有多高,事實上我矮得很,大概十個被選為踢龍門的學生,十一個都是因為被朋友強逼才當這活。自從我被朋友往龍門推去後,我在每一個迅疾飛來的炮彈中無師自通,慢慢學會捕捉朋友的單刀,漸漸掌握該把球撲走還是接好的時機。後來我們一群小屁孩遇上在足球場踢球的大叔,便以他們為對手,每個週末八點多已經跑到球場,和大叔們快樂足球一番,因為他們上了年紀,爭勝心絕對比我們來得輕。

那時,有個精神抖擻的老伯,除了和我們踢球,還會不時指點我們的球技。他以前似乎是個足球員,雖然已經跑不上,但是說到技術,整個球場無人能及,他的長傳十分準確,七人場來說,他的「轉邊」總能輕鬆送到隊友腳下,轉變攻勢,控制節奏。

有事實支持,我們當然聽教聽話,努力練習,他平頭白髮,所以便以白頭叔稱之。

現在我們已經很少和大叔們踢球,我們往上踏步,由快樂足球變成競技,在網上約戰,最初屬於我們的球場消失了。人走茶涼,當我們不再恆常踏足一個地方,過去的記憶,其實會隨著時間離散,變成城市的回聲,等待我們某一天突如其來的醒悟。

許多年了,我只是有一件小事情忘懷不了。中三還是中四的事了?有一天午飯和同學吃飯,有人說:「白頭叔去了。」大家都很驚訝,連忙追問詳情。那個同學說,他和白頭叔比較熟,自從白頭叔沒有出現一段日子後,他在醫院偶遇白頭叔的妻子,得知這個消息。

當時大家談不上很激動,只是略帶可惜,幽幽地嘆了口氣。但是我當時並不知道,那件小事到現在仍然忘不掉,說不上是哀悼,反而更像回聲一種,可能是它等待著,也可能是我等待著,彼此偶爾觸碰的時刻。

說是觸碰,輕輕擦身而過的是枝葉末梢的觸感,既不是痛,也不是愉悅,到底該不該把它算作,一些物事消失掉的善意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