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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妖記》:中國的妖怪哪有這麼可愛

《捉妖記》:中國的妖怪哪有這麼可愛

許誠毅首次執導真人電影,以其擅長的動畫技術配搭中國的奇幻題材,是合適不過的。雖然電影的英文名令人聯想中學時代的經典PSP遊戲,但是《捉妖記》以西方童話思維表現東方妖怪,具有一定程度的顛覆,畢竟以我這些港產片戲迷,一談到「妖怪」,馬上會想起徐克《倩女幽魂》中劉兆銘飾演的姥姥.......

先談人的部份,這部電影讓我感受到一種誠意,儘管《捉妖記》是大陸電影,主演大都是大陸演員,但是電影沒有過去合拍片的奢華與粗糙,亦不乏向港產片致敬的場口(是星爺的作品);更重要的是當中的歌,《乞求炒飯》以及其他幾首曲目的廣東話歌詞,好些用字已經若干年沒聽到了,我們的語言一直變化,我們現在不會把散步稱作「曬月光」(幾有意境啊),不會把「黑漆漆」稱作「烏卒卒」,不少漸漸消失的廣東話用字只可以在舊時電影裡找到,而我認為電影的曲詞是用心的,或許可以當成一種善意提醒,由吳君如和曾志偉這兩位港產片icon唱來,內心會有奇異的暖流。

主演的井柏然和白百何大玩「弱勢男主vs強勢女主」劇情,尤其白百何的演出乖巧精靈,加上顏卓靈的配音(應該沒聽錯吧),女天師這個角色確實討人喜歡。金燕玲很久沒見了,但角色活脫就是複製《九品芝麻官》夏萍飾演的痴呆祖母。角色大都發揮得不錯,只是劇情上有幾處剪接讓人一時看不明白。

妖怪是《捉妖記》的主題,而大陸廣電總局是容許妖怪的存在,但不容許有幽魂,所以陳嘉上《畫皮》裡的周迅是妖怪而非原作所指的鬼魂。我覺得電影呈現的妖怪比較像是山精妖怪之類,加上導演的西方美學觀,說是精靈也不為過。人與妖怪或者鬼魂共存的時代,日本有著名的平安時代,中國則是《山海經》的時代,妖怪可以披上外皮潛伏人間,人類處理非我族類的妄自尊大也可以視為「非人」的表現,這是許多同類型電影想表達的主題,當然不可批評為毫無新意,只是格局較容易使觀眾投入與理解而已。

與《山海經》對讀

就許誠毅採取卡通化妖怪的處理,我固然為之心喜,始終可愛的妖怪很少見,然而回到本身,人類社會對妖怪等傳說生物的創造(退一步說,真要是有,則稱為目擊),往往不會牽涉令人愉悅的情緒。

我們是人類,有五官,四肢,直立,這樣的觀念有社會文化意義上的傳承,更是決定性的遺傳。妖怪的出現,源自人類如何表達「反常」,因為妖怪相對於人類,一定是帶有「異」的本質,所以胡比等的怪物相對人類,四肢的增多,外貌的差異,是基本設定。沒有和人類一模一樣的妖怪,和人類一模一樣的妖怪就是人類。

《山海經》裡,「四肢增多」與「多種生物結合」往往是力量的象徵。《南山經》記載九尾狐為什麼妖力高深?皆因牠修練成九條尾巴,而九為數之極,當然頭也可以增多,《海外北經》記載水神共工的臣子相柳,「蛇身九首(人頭)」,由於蛇於上古初民的印象是邪惡陰險的,相柳自然成為傳說中助共工作惡的金牌打手。那麼肢體減少是否又代表牠弱呢?又未必,《大荒東經》記載神獸「夔」,外表像牛而無角,僅得一足,但出現時必定引起天象變異,風雨大作。

而作為中華文化典型的龍,東漢學者王符稱其「九不象」:眼似兔,角似鹿,嘴似牛,頭似駝,身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多種生物的結合,加上九九數極,寓意其神異之力超凡。即使卡通化後的妖怪可愛了,但不難留意到胡巴、竹高等妖怪的設計是建基於以上兩條律則。

至於為什麼妖怪很難與可愛拉上關係呢?要知道,《山海經》的世界是上古初民幻想的洪荒世界,在最古老的中華文化裡,妖怪作為反常的象徵,隱藏著一種意義──間接反射初民對自然環境理解。卡西爾(Ernst Cassirer)認為神話都始於「驚異感」,對自然現象不解而感到恐懼的初民,訴諸神性是最直接的,以神秘的魔力表現內心神秘的恐懼。除了驚異,山海經記載不少傳說生物,也與人類的誤解有關,當令人困惑的自然現象或生物出現後,初民能夠做的只有間接的觀察(畢竟害怕),根據片面的觀察而作判斷,結果造就「反常」,然後「超常」,這是典型的神話思維。例如《海外西經》記載的兩頭彘「并封」,據聞一多《神話與詩》一文的考證,是因為初民對豬交合時疊合的身體產生誤解,便幻想一隻妖怪出來了。

有趣的是(不知劇組是否有參考過),妖怪胡比的聲音設計成嬰兒一般,《山海經》裡不乏一些能發出人聲,甚至是嬰啼的妖怪,而牠們往往被視為對人類有益,或者是仁獸,大概嬰兒作為初生純潔的象徵,引伸至妖怪身上吧。

後記:不停翻書,見到不少妖怪的面目,雖然是書中原畫,但牠們十幾個頭放在身上,始終是看得我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