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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換頭像的爭拗,還可剩什麼?——為何不對自已坦白

關於換頭像的爭拗,還可剩什麼?——為何不對自已坦白

近日許多人爭相轉換法國旗頭像,以表對巴黎事件的支持。而明明在黎巴嫩、伊拉克、新彊、尼日尼亞等地幾乎同日遇襲,而且死亡人數在巴黎的幾何級數之上之事,卻無人問津。

本能地,這引起一派的言詞:這是偏頗的同理心,是為自已頭頂戴上緊貼潮流、仁愛道德的光環,事實上對瞭解這個世界的努力方面,這班人完全一無所知,被帝國媒體牽著鼻子走。

而亦自然地,爭論很快會被打成「左右之爭」,一切反美、「大愛」之言論會自然打成「左膠」之列,然後另一方爭相還者指批評者「離地」,其中以葉某君的《你憑什麼》最為廣傳,內容大抵為「轉頭像是我僅能做的」、「你甘叻,點解你唔上前線打IS?」、「我無法盡知天下事」、「同理心有偏頗是很自然的事」等等。最後,這些爭論沒能深化下去,已經是「左膠亂港」;也如同典型的網絡「討論」,除了訴諸辱罵與人身攻擊,其實沒有長進到什麼。

這裡我小打一文,以圖疏理這些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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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有人提及過的「二次傷害」

關於為何轉頭像是輕浮、廉價,於我來說其中之一的主因(也是沒怎被有系統地提出的),是造成「二次傷害」;但主要不在巴黎人身上,而是世界各地受著同樣困苦(而且級數和時間是倍數較長)的人身上。

可以想像,若我生於暴力家庭,還被家父性侵,除了把我當性奴隸,還迫我食屎飲尿,我整個童年成長都是充斥被強姦的過去。雖然奮力抵抗,而且多次出走派出所、長老等的協助,還被冷落。惟鄰居的孩子,被性騷擾了一次,即全村集會聲援、法官對孩子批出人身保護令,警員囤駐家門外;而且,全民爭相送禮安慰鄰家的孩子。你作為自小被性侵的孩子,這種事情看在眼內,自然不是味兒——而事實的確如此。

目前看不過眼的,其實絕對不止於「香港左膠」(其實是誰?),其實許多身處戰區多年的人民,亦同樣感覺到受傷、不對等、差別待遇。比方說,昨天以來黎巴嫩網絡界一遍憤憤不平,網絡博客公開質疑為何臉書設置了「巴黎恐襲報平安標籤」,卻沒相應的貝魯特版本。名為「敍利亞基督徒」和各種解放巴勒斯坦、關注加沙的阿拉伯世界網絡群組,亦大表失望。在東烏克蘭的群組同表痛心,其中一個更指責「《查理周報》日前刊登漫畫恥笑俄國民航機被炸毀,而完全無人理會;今天巴黎同受恐襲,卻全球痛哭,那是哪門子的公義?」。

香港作為一個受歐美寵愛的小孩,從沒感受過被歐美冷落是怎樣一回事。但可以想像,如果佔中期間市民被警員扑爆頭,甚至學生血流披臉,BBC、CNN隻字不提而離去,大概香港人也能感受那種無助感。記得佔中結束後,英駐港領事館籲大家接受政府方案,大概就是那種無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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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忽誤判,不只傷害他人;也蒙蔽自已

「都搵黎講,你身邊有個黎巴嫩人同你呷?」

誤判之發生,總在大事;但其effect,總展現在日常瑣事之中。Patrick Cockburn的《The Jihadis Return..》中就提到利比亞內戰期間,西方媒體渲染指軍政府在反抗軍區大肆強暴婦女,更聲稱發放了7萬份問卷,訪問了140人;惟雖後來國際特赦組織、人權觀察和聯合國委員會均指出,這份報告的真實性完全無法考證,她依然成為主流對卡達菲政權的印象,也成為反抗軍之中的重大宣傳故事。結果,接得這宣傳的反抗軍士兵,對每位活擒的政府軍士兵進行難以想像的酷刑,並近乎不對戰俘留活口,只因他們相信自已的妻子確實比政府軍強姦過了。

看的雖都是特大級數的國際政治新聞,但一旦誤判發生,Effect就在日常的basis慢慢滲出來:父母將不會容許孩子前赴伊朗旅行,人們將不敢光顧重慶大廈內的絕佳餐館,我們並因而錯過世間上許多值得我們留意的東西。同樣地,有個有色人種在街上跟你打招呼,你可能予以冷待,只因你的誤判——認為他是難民,認為他是恐怖份子——而明明他是土生土長。消息傳開,回到去會是對方社群的Gossip:「香港人都好串」;造成的是群族傷害,難以掩飾的是港人的無知。
歐美群眾對黃種人冷待,大概亦出於此種誤判:黃種都是中國人,中國人都是財大氣粗,來炒我們的市。香港人痛苦陳詞「我們與他們不同」,卻未圓所願。然,香港人跟中國人不同是可以的,但難民跟恐怖份子是不同的,卻不可以;什葉派跟遜尼派是不同的,又不可以。凡抵辯護,試圖說明穆斯林世界異質性之大者,均為「左膠」。一方面,港人害怕自已被label成某一不受歡迎的族群,卻從不害怕誤判地label了別人;一方面,祈求這些來自歐美的誤判不要發生,一方面卻在對穆斯林的事情上,坐視、助長這些誤判的發生。

質疑轉頭像,就是批判媒體霸權本身

誤判之所以可以發生並鞏固,有賴媒體的推波助瀾。誠然世界之大,我們不是上帝,無可能一一知悉世界角落發生的每一件事情,而把事情呈現到我們眼前;起碼就目前社會的模式而言,媒體依然是較重要和威力較強的一環。當抨擊「轉頭像」時,其實首先要攻擊的,就是對媒體偏頗的攻擊;亦即在反映一種:我不願意被媒體餵養、主導我的思考的表態。而即使我同意無法盡報天下事,但已報導的事情(如巴黎vs貝魯特)都有如此落差,如法國之新聞則「持續更新」,而且跟貝魯特的是10比1的比例,這就不是「我看不看到」、「能否盡覆蓋」的問題了;而是,「我的確覆蓋了,但我冷待」。隱形後面細聲的一句,就是:「吹咩」。

如果我們認為巴黎值得更多的注意,是因她甚為慘烈,我們背後的assumption是有條隱形的scale,取reference自自已的經驗(如香港、媒體中常見到的西歐),才能判別什麼是「慘烈」;因我們不能從空白中,混沌中自創「慘烈」的判斷。Assumption之所以是潛移默化,是因為非洲、中東等地的reference完全不在我們的reference之列;或是,這些「reference太radical」。我們在自我成就這些世界觀的過程中,已經給這些「事態嚴重程度」與否自圓其說地歸了邊、分了類;只因這些地方(中東非洲)完全不入流,不在我們日常媒體的報導之中。

當我們每每打開電視時,是美國總統的講話原文節錄,但卻從未聽過印度總理的一句原文;打開電視看到的是英國大選選情,卻從不知埃及有哪幾大政黨,我們每每看新聞時,就是在進一步鞏固自已對歐美世界的文化認同和向心力。而確實,我們不知埃及有啥政黨、印度總理任期可有多久——繼而,完全不知黎巴嫩、伊拉克同日受襲,其實也是作為某種媒體霸權、偏頗下的受害者;並繼而,無可掩蓋的,揭露了我們的無知。

抨擊「轉頭像」本身,正正是針對這種媒體霸權與傾斜。亦因而,無以駁回初狗衝去轉頭像者是被媒體牽引;繼而,對世界無知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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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得對自己誠實

你(也如同我)可以無知,但不能不誠實。

「廉價」、「消費」所指,是對這種知識、眼界的急忙「購買」、「補獲」,而每每世界有「大獲野」發生了後,我們反應總是如此——卻又不承認。

所謂「廉價」,意指平常沒為瞭解世界、改變世界付出過任何東西,卻輕易獲取了某種「關心社會」的道德高地;繼而,「消費」所指是如同購買一樣,透過付錢(按一個Button)就可以獲得某種商品(高尚、仁愛、緊貼時事)等的標籤。

每每我們說某君騎劫太輕易,如大學中分組做功課(part pro)時,某懶君不甚貢獻,只在present當日現身,卻可獲得成果(如grade、學位)時,我們會說他是「騎劫」;underlying的implication就是他也「拿得太輕易」。其實「轉頭像」獲取某種牌坊之舉,亦正是某種「只在present日現身」類的輕易;原因在於這些轉頭像分享中的不少人,實情平日向來對社會世界不甚好奇,枉論觀看什麼書本或分析性文章,連上外國網站看看世界新聞之事亦不曾會做。到底是「一向都好留意世界」還是「廉價的」、「突發的」,不是你一個摸摸鼻子說了算。若自問對世界認知足夠,且不是被牽著鼻子走,堅信自已的判斷力充足而不為自己對世界的無知感心虛、站不住腳,又何須被一句半句「廉價」、「消費」之批評觸動神經。醜話說得盡,就是這類批評特別適合自知不足者,對號入座。

四出為懷濟世的仁者,不因遺忘一名貧者,而即千載名譽一朝喪;同樣地,不是我一句「我不是消費」就「我不是消費」,一個人的言行永遠有往跡可尋,歷史永遠作最終裁判。

最先分享黎巴嫩和伊拉克遇襲的,正正是最「左膠」的媒體和人,而明明這些廉價的轉頭像黨,in the first place就受「左膠」資訊餵養,才對巴黎以外的世界遇襲一事,所知一二。既然如此,又何需一句「我無法盡知天下事」來掩飾自已的無知,以及過往對世界的冷漠。

時間永遠都提供證明的機會

批評轉頭像風氣的真正重心,不在於批評同理心本身;而在於攻擊背後的整個新聞觀、在於攻擊背後一整個對世界的assumption(如上面說的「慘烈程度參考Scale」);也在於諷刺「突然正義」者日常對社會、世界事務的缺席與無知,而這點不是當事人說了算。Post了一張燭光照說自已去了維園,也不推翻你過往一整年間,對本地各種事務缺席和缺乏關懷的事實。

這裡不是要做一種法西斯,迫使人人成為專欄作家,唸博士學位,才有資格關心巴黎,而是作為一種提醒。箇中誠然有來勢洶洶者,而言辭的失當確無從推卸,但其不影響判斷/欲批判目標性質的本身。你的同理心可以完全真實,但媒體傾斜、無知(客觀的意思,不是價值判斷)亦可完全真實;而同理心與消費之間,亦不全然是mutually exclusive。但如果我們無需唸過博士學位,才能表達對世界的關注;我們亦無可能如葉某君所言,要「去中東打IS」才叫出過力。但我只求大家對自已的言論、判斷都負責任。

其實自已是否無知,有否努力過,如若有廉恥之心(包括我),應該看畢文章後,自然心中有數。倘若人必須透過帳戶來洗清自已的歷史,那未來仍然是開放的。時間總一再提供機會讓人澄清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