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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巴黎。人:我們在陽台

記。巴黎。人:我們在陽台

圖:DailyMail

這幾天有關巴黎的新聞好像很切身,卻又覺得有點不真實,感覺很奇怪。我沒有沈旭輝式的國際視野,也沒有對法國有很深入的了解,卻又怎麼覺得好像要盡點責任似的,整理下一些有關巴黎的零碎的感覺與經歷。

幾天前,一如以往的一個平凡的週末早上,睡到自然醒。醒後慣常的動作是打開手機,然後一般會是facebook大神提示一下,今天是誰的生日,群組有什麼新的資訊等。但這次大神的提示有點奇怪,身在巴黎的朋友們一同標示「安全」。剛開始是不太理解這「安全」標示,卻興幸她們都安全,然後隨即而來的又是不安,心沉了一沉,在想:不是又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嗎?人不會沒事沒幹突然跟朋友報告自己安全吧?

可惜,人真的不會在正常的情況下突然報告自己安全。巴黎、恐襲、人質、過百人死、血洗、黑色星期五……一連串令人有點難以置信的圖片和報導,原來已經在我昏睡的時候,充斥着整個facebook的版圖。

中學打後,能遇到無所不談的朋友不多。舊朋友的過人之處是,她們會讓你在街上,自己一個閑着時,無故想起點點無聊的趣事,然後一發不可收拾的在街上獨自儍笑而遭途人白眼。來自巴黎的這個她很特別,在美國交流短短的半年認識了她後,幾年來只能倚靠視像通話聯繫,卻又可以像老朋友一樣,跟她無所不談,在街上閒着時,又會有時因想起她而儍笑。

三年前的五月,我在完成論文之後,匆匆的去了巴黎一趟,為見見這好朋友。這位朋友對於我的探訪既是興奮又是煩惱:

「你這趟旅程這麼短,怎辦?我很想帶你見見我最要好的朋友們,卻明白你第一次到巴黎,好應該看看羅浮宮、鐵塔、凡爾賽宫,但時間真的不夠用,你叫我怎辦?」

我卻沒有選擇困難症,很快便下了決定:

「有什麼好煩的,就去見你的朋友們吧!我是不需要跟艾菲、羅浮、凡爾賽見面的,這次來的目的是見你,就一起做你平日會做的事,見你平日會見的人吧。」

就這樣,短短的五天巴黎之旅,我沒有見識過著名的景點,與艾菲、羅浮、凡爾賽一一無緣,卻有緣遇見很美麗的巴黎人。

走在巴黎的大街小巷,你會發覺很多人的手上總會拿着一本書,火車卡內、餐館、公園,都有書的踪影。巴黎人很喜歡陽光,喜歡到一個程度是有法例去保障人享受陽光的權利。週末最常見的活動是跟朋友躺在公園的草坡上,沒有樹蔭的地方談天說地。公園會在陽光最燦爛的地方供應椅子,給市民坐着欣賞園景和看書。餐館的陽台總比室內的座位受歡迎。

跟她的朋友在一起時,發覺他們很喜歡一班朋友到公園開揚的地方野餐,帶着幾枝紅酒和小吃,互訴近況後,還會討論政事,有時有很熱烈的討論,之後又一陣笑聲。可惜我的法語不好,很難融入他們的對話中。其中一位朋友看到我很安靜,便走到我身旁,主動用英語跟我談天。他跟我這好朋友一樣,很少談及自己,卻喜歡了解有關我的一切,由國家大事到個人喜好,信仰與經歷他都很有興趣了解,然後每次對話後,會發覺怎麼我知道有關他的事這樣少。記得當我問及有關他的工作時,他淡淡的說,「我是畫漫畫的。」我卻很興奮,問他是畫什麼漫畫。他向我笑一笑說,沒什麼特別,只是在週刊上的一些政治漫畫。停頓了一會後,又把焦點轉到我和香港上。

跟他們說再見後,她問我覺得她的朋友們怎樣?

我說我很恩惠,她的朋友沒有因為我法語不好而冷待我,而是盡力用英語跟我聊天。其中跟我聊天最多的那個他對香港的事竟然有一定的認知,而且很關心香港的前程和中國的關係,令我印象尤其深刻。

「對,我就是想問你,你知道他是誰嗎?」

「漫畫家?」

「你有聽過查理週刊嗎?」

「查理週刊?」

「早前有漫畫諷刺伊斯籣教而受恐怖份子揚言要襲擊的那本週刊,有聽過嗎?」

「哦!有!就是那本!?」

「對,就是那本。他是總編,在法國無人不識。早兩年前他的辦公室被炸,當時他剛好不在而逃過一劫,之後警方強制性要他受保護,因為恐怖份子揚言他非殺不可。只要他在公衆場所,警方便會暗中保護。你剛才也在受保護範圍,你知道嗎?」

「不……不知道……你們很輕鬆歡樂似的,我怎麼會知道……完全不察覺有這回事……怎麼你們還可以在那麼開揚的地方談笑風生……?你完全不害怕?」

「對不起,沒有跟你預先說明,我們每週都會這樣一聚,所以已經習慣了,剛才想起要跟你說,卻又怕你會整天不安。」

「哦,不打緊啊,我只是真的很驚訝你們為何可以這樣勇敢!」

「雖然我們不是所有的看法都一樣,但他們是我很尊重、很要好的朋友,很喜歡跟他們在一起,所以就沒辦法啦,就算多忙也好,還是希望最少一星期見一次吧。」

「他人很隨和,而且很關心身邊的人和事。你的朋友都很有趣。」

「他很會尊重別人的,你剛才也感覺到吧。因為他的漫畫,他很容易被誤解,其實他是我所認識的人當中最謙虛、最關心穆斯林和社會上受壓的社羣,他想打破的是以尊重宗教名義而橫行的思想禁忌,這些禁忌無形的扼殺人對一些因宗教而衍生的不公義而作出批判或嘲諷的空間。」

「他剛才看似很從容、自在,沒半點懼色,怎麼可以這樣勇敢,為自己所相信的堅持到這個地步?很難想像,要每天在十面埋伏的環境中生活,會是如何……」

「就如常的生活吧。」

「我很喜歡巴黎,一定會再回來!」

「我們在等你!」

回到香港後,我急不及待跟姊姊講述有關巴黎的人和事,爸媽打聽後笑說以後我去旅行便要加大保險賠額,而這個她從不間斷的問我何時再到巴黎一趟,我卻總叫她失望。我想,不要緊,總有機會的。

今年年初的一個晚上,我如常的在辦公室工作,姊姊傳來訊息,說法國一間雜誌社受襲,總編被槍殺,說希望不是我巴黎遇上的那位朋友。我急忙上網查看,發覺他的出生年份旁多了個日子,正是當天的日期。感覺是知道應該總有這麼一天的來臨,卻又無法相信真的就這麼發生了。

那幾天新聞也不敢多看,怕看到一些令人不安的畫面,只靠姊姊覆述要聞。姊姊說有片段拍到他在槍手用槍指着他時,他還堅持站着,不肯向槍手低頭的那一刻。我不敢翻看片段,卻能想像他那堅強的面孔。心雖然很難過,但知道他能在結束短短的一生前的那一刻,仍然可以以身體力行貫徹自己堅信的理念,很興幸能有那麼一刻遇上這位令人心悅誠服的他。

最近看見兩張圖,一張是有巴黎人手扼住燈牌,寫上 "not afraid" (不害怕)。另一張是巴黎朋友們在facebook剛轉換的頭像,寫上 "Je suis en terrasse"(我在陽台上),以示自己不害怕 - 我就是要坐在最開揚的地方,繼續享受陽光。我很清楚這不只是口號,而是巴黎朋友們一貫令人讚嘆的精神,他們會身體力行,堅持自己所相信的。

如果我們真的如企業家Jim Rohn所說,是我們最常見的五個人的平均(You are the average of the five people you spend the most time with),那麼我真的想在不久的將來,再到巴黎一趟,被這城市的人獨有的氣質感染,勇敢的活出自己的理想。

巴黎,我一定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