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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工新聞——打工仔的導火新聞線

最新上畫電影《導火新聞線》,講述傳媒機構如何在新聞報道中搶收視、搶點擊率,新聞主角則是一個在立法會外孤單抗議多年,要求政府修例,為死去女兒討回公道的老父。

湊巧香港一個專門寫打工仔新聞的網媒「惟工新聞」,八月七日晚發布了一篇轉載大陸勞工媒體文章,講述韓國三星工廠受害工人父親,在三星總部示威九年的血債抗爭,尤如電影情節。

香港人未必熟悉「惟工新聞」,不過若有參與今年七一遊行的市民,可能會留意到遊行當日有個「惟工新聞」小檔攤,因捍衛檔口自主,動手將遮擋惟工旗幟的熱血公民旗幟捲起,觸發熱血成員圍堵惟工數小時的風波。

事後,有人批評熱血成員爛仔所為,但亦有人為熱血「平反」,稱「條街係民陣架咩」、「旗位先到先得」、「一支半支遮得幾多」。這也許只是七一遊行的「砂石」,最終沒得到太多媒體的注目,不過背後卻讓人反思一個小團體在恃強凌弱的世界,如何掙扎求存。

惟工的核心成員只有四人,究竟是甚麼令惟工堅持三年,在這個追求juicy、hitrate的年代,成立網媒報道冷門的打工仔哀歌?「成個社會嘅運作,係透過僱傭勞工體制去維持,冇人返工就死,邊個行業都好。清潔工唔執垃圾一個禮拜,香港就癱瘓。所以係咪要重視返我哋呢個工人身份?」惟工成員Gilbert說。

時間回到一個多月前,那個炎熱的七月一日。九十多個已向民陣申請擺檔的團體或組織,早上已開始運送物資到場,惟工成員吃過午飯,一時許開始在檔口對面欄杆插旗,那時尚未發現原來熱血公民其中一支旗幟早已安插在欄杆後,等待熱血成員將之「解放」。

雖然大家在同一路上擺檔,卻未必是同路人。Gilbert向記者憶述風波的始末,「去到兩點幾,佢哋(熱血)啲人突然間喺我哋五、六支旗中間豎佢哋支旗,例牌地遮吓你啲旗。當時有一、兩個成員走去同佢哋理論,請佢哋有冇辦法搬開少少……佢哋就係唔理,照擺。拉鋸幾次,開始有人忟忟地,都唔想損毀佢哋支旗,就搵索帶索索佢。」

想不到這一個動作,觸動到熱血公民的神經,不單展開罵戰,更帶齊人馬圍堵惟工那個面積只有一個帳篷的小檔口,要求惟工道歉,期間有熱血成員不忘手持籌款箱籌款。至於惟工新聞,則由遊行未開始到遊行快將結束,都難以接觸市民,宣傳理念的機會就此被粗暴剝奪。

事實上,沒有向遊行主辦單位民陣申請就擺檔的熱血公民,不單擺設多個檔口吸金,更在路上不同位置插旗,遮檔其他檔口旗幟,「惟工新聞」的情況只是冰山一角。

「不過熱血話係佢哋插旗先,即係先到先得?」記者問。這應該是暫時找到最合理的圍堵理由。

「咁你人愈多,請得起全職,你預早霸到位嘅機會咪愈多,或者你印嘅直幡愈多,霸到嘅位就愈多,變咗係資源同人嘅消耗戰,對小團體好不利。」Gilbert說。

事實上,有時所謂的公平,沒有帶來實質的公義,消耗戰並非人人玩得起,對於長時間工作、又想參與擺檔的工人,根本沒本錢玩這場先到先得的遊戲,「我以前都做過保安,一日企十二個鐘,你放咗工仲得閒去插旗咩!就算做得耐、比較慣啲嘅工友,最叻嗰樣可能已經係上到車識得搵位坐,佢哋唔會想郁動,你仲叫啲工友漏夜同你插旗,其實好難。」

眼見「鄰居」被欺壓,旁邊的華人民主書院、花生台、保釣攤檔,甚至幾條街之隔的左翼廿一成員、社運朋友等看不過眼,走來幫忙頂著這群黃衣大漢,即使趕不走他們,也出盡法寶分散他們注意力,「其他檔好熱心,直頭問有咩需要幫忙,使唔使派傳單。但我哋人太少,印唔切傳單,我叫佢哋喺出面派返自己嘢……市民經過時都問發生咩事,我哋都有解釋,佢哋話我哋慘豬囉,『乜班爛仔咁架』。」患難見真情,原來不老土。

事件未有隨遊行結束而曲終人散,支持熱血公民的人士,或覺得惟工「自己攞嚟衰」的網民,事後將惟工起底,甚至「踢爆」惟工是紅底組織。「呢個有趣,其中一個講法係我哋變咗大公報轄下組織」。翻查惟工Facebook專頁,英文名稱確是「Worker News @ taikungpao」,不過這個驚世發現,原來只是美麗的誤會。

「呢個同一開始搞惟工新聞有關,當初改名時,惟工新聞係其中一個名,另一個係大工報,原本係想食字gag,希望人哋search大公報時踩中我哋呢度,但由於一開頭搞條link改唔返,就變到依家咁,純粹係行政混亂,我哋都想好似大公報咁有錢,冇可能啦。」至於惟工的自家網頁則是正常版的「wknews.org」。

其實網民的質疑,某程度上反映市民不太認識惟工新聞。惟工一三年八月才成立,專做較冷門的勞工新聞,題材由上水小販車、抗衡領展、速遞員自述送貨生涯,以至香港工運史都有,視野亦不限本土,有專題提及英國煤礦罷工三十年,亦有印尼警察與棕櫚油商勾結狂毆示威者等等新聞。

這個特別的市場定位,部分原因原來是人手不足,要「睇餸食飯」,不與主流傳媒搶報即時新聞,而是靠深度報道突破資源的局限,這個故事要由惟工盤古初開講起。

事緣一三年碼頭工潮,Gilbert等人發現碼頭工人成立的「碼頭的辛酸」專頁,獲得一致好評,更成為工潮以及碼頭資訊發佈平台,Gilbert與數名朋友都認為香港要有為打工仔發聲的平台,「我哋有起始嘅成員本身喺主流媒體做,嗰時我哋仲好豪氣,話黎智英講咁多年民主真係有人信,咁我哋講咁多年工人,可能都有人信呢?」

通常說得豪氣,行動就會發現落差。惟工一開始有五、六個成員,但就如十個救火的少年,「傾吓又走啲,傾吓又走啲,然後又有一、兩個入嚟。」最後成員亦繼續維持在五至六人,核心成員則是其中四人,Gilbert是大學助教,有的是文職,有的是大學生,尚有空間抽空運作網媒。

不過,成員沒有辦媒體的經驗,只能摸石過河。用了taikungpao名字是小事,真正考驗是實際操作,「連整網站都係由頭學過,trial and error,自己睇書。」又因為未有工人群體的網絡,但又要維持一定文章產量,初期唯有把人家的新聞抄過來,再加自家角度,一日一至兩篇,每篇幾百字,Gilbert形容為「低質炒稿」,「仲要諗點樣吸引人眼光,啲衰仔又諗埋晒啲屎橋,賣貓貓,賣萌,整埋啲爛gag圖。」

此外,即使部分成員認識工會中人,工會亦不會向這個藉藉無名的網媒發新聞稿;部分突發性勞工新聞如工傷,有正職的惟工成員亦未能及時跟進,「我哋成立一年,主場新聞執笠,我哋只不過有人去食個飯,食埋下半場返嚟先寫新聞,就發現個收視比人哋先出嚟廿分鐘嘅差好遠。如果把握唔到時機,你就要諗吓圖點樣整得gimmick啲,或者分析係咪真係有角度。」

經營網媒,經營打工仔議題,同樣痛苦,因為需要大量資料搜集、政策研究、國際關係知識,甚至要有一定的政治判斷,在緊絀資源下,何不走民粹式改圖呃like路線,吸引讀者?「你睇100毛,佢有個改template,但我哋做唔出,一來嗰啲唔叫新聞,二來我哋唔想踩低人,三來就算係名人會講到相關嘅嘢,我哋都唔會想做,因為啲人focus會去咗撐某啲明星,而唔係一啲普通人嘅故仔。」

「人哋有hitrate,你會唔會唔忿氣?」這應該是每個新聞工作者思考過的問題,所以記者搶問。反而Gilbert氣定神閒,喝一口茶慢慢講,「我又唔會話唔忿氣,有時反而100毛更加捉到打工仔心理,你本身喺office咁悶,要搵嘢嚟entertain吓自己。咁可能係我哋發掘嘅議題唔夠,當然亦唔係想係嗰個方式呈現。我哋係更加想講,你作為打工仔,你有咩生活嘅嘢可以practice,例如點樣用最平嘅成本,去煮人食嘅嘢,或者扮靚都可以DIY。」

香港勞工新聞不多,惟工最終又決定不走「呃like」路線,於是向國際勞工新聞埋手,「有冇啲可以借鑑嘅勞工、基層新聞?冇橋就翻譯,呢啲新聞其實香港人或者其他讀者都應該要知。」他們亦曾涉獵某些行業進行詳細專訪,包括會計、護士、飲食業等,「你又friend咗一班工友,佢哋又肯俾料你。GoGoVan都係咁搵返嚟,因為我哋之前講佢哋工時嘅情況。」

付出過後,就要用時間證明努力的成果。三年過去,惟工終於成形,成員每週定期開會一次討論新聞題材,商討未來一星期運作,亦建立到自己的勞工、工會關係網。惟工落戶Facebook兩年多,有一萬六千多人讚好,八月初一篇有關商戶街坊齊抗領展的文章,亦有八十多個讚好、九十多個分享,成績算是不俗。

當然,惟工亦有不少冷門文章未能「呃like」成功,但亦吸引到不少其他華語讀者,「最初有人以為我哋係台灣網媒。依家我哋有四分一到三分一讀者係嚟自台灣。撐唔撐到?唔係好撐得住架,我哋盡量keep住一日一篇稿,但我哋一個月總有幾日開下天窗咁囉。」

雖然惟工有其獨特定位,但最難還是改變讀者的想法和價值觀。Gilbert指出,終極難題是他們目標受眾,即廣大香港市民,忽略自己是工人的身份,「我哋做過少少research,一年wisenews,有『工人』嘅新聞有幾多?一定比投資者或消費者字眼出現少。工人唔係一個好重要嘅身份,最簡單就係會被視為體力勞動嘅人就叫工人,但香港主要係服務業,好多人會覺得唔關自己事。又例如非我族裔,外勞或者外傭,就叫工人。再唔係到你好慘情,工傷或者死咗人,一係就係搞工業行動(按︰例如罷工),先會有工人身份出現。」

Gilbert續稱,隨著經濟產業轉型,香港工業行動次數愈來愈少,但他認為香港人有一半為受僱人士,工人身份是事實,再加上靠這群受僱人士的薪金供養的人,基本上已佔全港大部分人口,「點解會話呢個身份唔重要?但冇乜人信係關自己事。」

不過,Gilbert定義的工人,其實都分成基層工人、中產工人,和打工皇帝。究竟惟工要為哪一種工人發聲?「香港人本身入息中位數唔係高,萬五多啲,好多人逗住呢份糧,連佢生活上好多,唔好話買樓,租屋都好難應付……所以我諗呢啲本身喺職場上冇太大話事權嘅人,亦都唔會有一大班人跟佢搵食聽佢點,都係我哋要關注嘅打工仔。」

另外有些出名工時長,但被專稱為專業的行業,也是他們的目標受眾和採訪對象,「我哋有成員新紮讀完法律,喺細嘅律師樓做,都係捱得好辛苦。一四年標準工時諮詢,我哋問過出名爆長工時、但人哋覺得好爽嘅行業,會計,可以做到半夜四點先走,加班補水唔足。佢哋嘅情況有幾多人講?講出嚟反而會打破返傳統藍領同白領嘅分別。」

講完歷史和理念,回歸辦網媒最現實的問題,就是資金來源。當日熱血公民圍堵街站,不少人擔心惟工未能籌款,但原來惟工的籌款金額比去年多一倍,由五千多元躍升至一萬一千多元。事後連同樣資源緊絀的義氣仔女網媒「香港獨立媒體」亦伸出援手,捐出六萬捐款的十分之一撐惟工。

雖然總體籌款金額仍然不多,不過Gilbert表示,資金不是其首要考慮,皆因這個蚊型組織,反正也沒錢租辦公室,人人靠自己的電腦和手機工作,「當一個團體細到咁嘅地步,錢反而唔係一個問題,因為你唔會洗到錢。籌款固然多啲好,但唔係籌到一個好誇張嘅水位,對你組織嘅形態係唔會有咩改變。」

錢不是萬能,但沒錢也是萬萬不能。惟工不收廣告,各成員每月奉獻十分一收入,成為惟工的最大收入來源,加上街頭籌款、個人捐款和工作坊導師費,就沒有其他收入,去年度總收入為六萬九千多元。但計算半個職員的薪金、公司註冊費、伺服器租金、Tee製作費後,總支出已是六萬四千多元,年度結餘不足五千元。

「七一遊行之後,你見到(獨立記者)陳曉蕾喺網上叫人捐錢俾我哋,但有個好尷尬嘅情況係,我哋銀行戶口未開。」原來早前惟工因公司註冊性質問題,銀行拒絕其戶口申請,「佢當你係做生意嗰啲公司,但業務唔match,係咪開嚟洗黑錢?」成員於是再次申請另一個性質的公司註冊,有望於本月或下月在銀行開戶。

籌款數字某程度上反映該組織的支持度,不過Gilbert坦言這是浮淺的說法,「我哋啱啱做完周年檢討,發覺其他團體同街外人對我哋信任多咗,收到嘅採訪通知同新聞稿數量自去年起飛躍上升。可能我哋做多咗唔同行業訪問,多咗人識,同埋同啲團體、工會關係打好咗,佢哋有消息都會發過嚟。」

當普遍網媒仍拼命追求點擊率求生存,惟工這個半業餘半專門的網媒,似乎已摸到出路。當初成立惟工,他們有意填補主流媒體報道勞工新聞的缺口,「我懷疑除咗我哋呢啲咁弱雞嘅之外都冇,台灣起碼有個好多年歷史嘅苦勞網先啦。我哋都好希望以佢哋為目標,但講出嚟我會面紅。」

未來目標,又會否想擴大規模?「我哋有其他target,如果去到嗰個規模,可能就申請funding,我哋都有一啲睇法,未係傾到好實……我哋最想做嘅又未做到嘅新聞係乜嘢?咁可能同你個行業(傳媒)有關。我啲以前做過一啲講TVB內幕、係咪好是是旦旦,好多時係從業員自己最清楚。咩行業都好,如果你有咩唔方便自己講,可以同我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