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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希冀的命運自決——讀練乙錚前輩《立會風暴生海變 社運持續三十年》有感

一.
「我們這一代,除非最醒目那批,否則真的很難上位。」友人M無奈道。

「天涼好個秋」的週日晚上,我和友人M穿著被汗水沾濕了的淨色t-shirt,不徐不疾地走在球場回地鐵站的路上。近來參與了幾次港式精英圈的聚會和沙龍,他們當中有很好的人,但那種氛圍總讓我感到侷促和格格不入。比起聆聽他們就世界格局和香港未來侃侃而談,這些踢球後的無聊閒話,更讓我感到自在和實在。我的理想人生可分割為兩個互不相干的部分:寫作,用筆名發表;其餘時間則過著閒適的屋村仔生活。二十一世紀式的歸隱田園。

友人M是我們這一代的典型:大學畢業,讀的不是「神科」;公司在中環的商業大廈,朝9晚9;薪金還可以;換過工作,但條件也差不多;算不上很有道德,但對身邊人還算不錯。

友人M是典型,因此,我認為他對時代的看法,比起那些學富五車的評論家,更具參考價值:

「番工很悶」;「想升個中層的經理也要等十年」;「拍拖,其實沒什麼意義」;「番工等放工,很無意義」;「你繼續這樣下去真的不行,雖然我其實也沒資格批評你」;「不想結婚、生仔、買樓」;「番工真的很悶」。

友人M的無奈,我想,大部分全職工作的同代人,包括不久前的我,都感同身受。在香港,因為工時太長,除非你的工作是你喜歡的,或者有很好的晉升機會,否則全職工作就好像踏進沼澤,奮力掙扎,也注定不斷下沉。明明知道要逃離,明明知道要改變,但慣性的力量太強大,單靠自己根本無力改變。

最近讀了練乙錚前輩的鴻文《立會風暴生海變 社運持續三十年》,當中寫道:「過去,由於《基本法》規定,議會要做的頭等大事就是政改。但這件工作,受到北人的阻撓與惡意破壞,已於兩年前畫上句號……從今天起,立會的首要議題是2047。」「2047議題浮出,是年輕人在問路。」練乙錚前輩是我們時代最好的政經作家之一,我亦明白,置練前輩過往的文章脈絡於不顧,抽空一篇出來評論是有武斷之嫌。但我實在不認同這種把2047的問題局限在政治層面的論點。我認為,應該把2047的問題以一個「整體」來把握。

我們的確如練前輩所言,是在「問路」,但問的,不獨是有沒有普選、怎樣和中共這猛獸搏鬥,還包括「上不了位」(世代之爭)、朝九晚九和買不起樓(高度資本主義社會)、覺得人生缺乏意義等問題。另外還包括現在還感受不到即時危險,但二三十年內很可能「爆煲」的環境問題。(岩井俊二在最新小說《庭守之犬》裡就描繪了這樣的一個未來:由於一次重大的核災難,大部分男性的精子均壞死,少數擁有健康精子的「種馬暴發戶」則成了極權階級;一般人則要像買樓般向銀行貸款購買精子,才能生兒育女。)這些,才是真正的「特殊世代結構」(註:練前輩語)吧。

我們的確是在「問路」,但我們想要的,是一個package,一個能一次過解決以上問題的package。這,才是我們所希冀的命運自決。

在振振有詞地談論香港的未來前,假如不先以明澄的心傾聽人們訴說自身的困境,難道真的能得到有意義的結論嗎?

二.

練前輩在文中寫道:「學生和年輕人牽涉社運,不外兩個原因:理想主義、切身利益。」我認為這種說法,忽略了人性的黑暗面。事實上,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仇恨。

(我重申,置練前輩過往的文章脈絡於不顧,抽空一篇出來評論是有武斷之嫌。假如練前輩或其他讀者覺得有所偏頗,敬請攢文指正。)

我記得佔中過後,有一夜當我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著,我遇上一位久違的朋友A。沒記錯他是倉務員,也是因踢球而熟絡的,久沒聯絡。那夜在公園的長凳上,我們喝著不太冰冷的Asahi啤酒,居然談起佔中的回憶。朋友A憶述他當時如何奮勇地和警察對抗,如趁警察轉身時向他揮拳、在人群之中偷偷踢警察的小腿等。

朋友A談話時的眼神,讓我想起《幽靈公主》裡,因痛苦的折磨而幻化成邪魔神的山神豬。這勾起我的佔中記憶——已不記得是那一天,但我記得有一夜在旺角彌敦道,我強烈感受到佔領場域的氣場有明顯的轉變。那夜,我看見幾個少年趁警察背對著他們時,發動特襲,踢倒分隔警察和抗爭者的鐵馬。當時的氛圍讓我第一次意識到,除了熒幕上的學生領袖振臂高呼的理想主義外,還有另一股力量在推動著這場運動——那就是仇恨。

處於仇恨狀態的人,會對理想主義嗤之以鼻(想想佔中時對「大愛」的排山倒海的批評),亦不一定能保持理性,以利己主義為行動依歸。破壞和宣洩,比起這些來得更迫切。我認為,在運動的中後期學生領袖無法再領導群雄,便是因為對這股仇恨缺乏認知,最終被這股仇恨擊潰。

熬過寒冬,重新掌握領導權的左翼社運人,該從過去的挫敗中學習到什麼?那就是,高舉理想主義的旗幟之餘,應當直視群眾的仇恨之心。剛讀畢序言書室老闆李達寧的一篇短文,指出今次立法會選舉左翼的大勝的原因之一,是「民粹主義被導正」。該短文暫未能引起迴響,但我認為導正民粹主義應被廣泛討論。

練前輩在文中預言起因自2047前途議題的命運自決運動運動,將維持三十年。此論點有其道理,但絕對是樂觀的說法。今日的香港,仍蘊涵著一股強大的仇恨力量,假如失控,將如電影《真.哥斯拉》中的哥斯拉般暴走,噴出火焰燃燒一切。導正民粹,匹夫有責。

三.

近來聽支持朱凱迪的前輩說,自決此概念其實未清晰界定,屬政治修辭多於有實質含義,深感認同。練前輩鴻文文中對自決運動的未來提出較具體的看法,雖非歷史第一人,仍屬先見之明。本文旨在迴聲,引發更多討論,非為批評而批評。

練乙錚前輩《立會風暴生海變 社運持續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