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車仔
即使第一次踏足理工大學校園，你的視線也很難不落在設計系的創新樓：白色外墻與玻璃相間，仿似一艘未來飛船。這座耗資約八億的建築物，卻容不下一位日間專職保安員。
為何要削位？這位保安員的離職，何以引起師生的熱切關注？我們帶著疑問來到創新樓。門口的櫃檯，坐著由校方暫時調配的新保安。搭升降機至4樓，轉角便見到根叔探出頭來向我們揮手。他選在學生自修的空間見面，「我唸住呢度靜靜哋，啱曬。」也是，誰比這位「船主」（設計系同學為根叔起的暱稱）更能選到合適的位置呢？
「不稱職」的差人
根叔2014年入職做創新樓保安，至今年八月已做了兩年。他以前負責中更，下午3點至夜晚11點，只有九個字時間吃晚飯。一個人包辦整棟15層的課室、辦公室、前後門，10點半要鎖好所有門。
看見根叔的運動袋，他提起今早在警會做完運動，我們才知道：根叔是退休警察。當時還是英殖時代，做了11年機械工的根叔，讀完夜校的英文課程，當上旺角區警察。他說那時的警察都遊手好閒，每天嫖賭飲吹——但他是不合群的一個。當差26年，根叔今日回望，自己還是不適合做警察：「以前旺角好多小販，我都隻眼開隻眼閉。又冇阻到人，人哋都要搵食架。」
「船主」點滴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這句俗語，根叔身體力行，無論當差或保安員。創新樓的規矩是，除非預約或課堂時間，如要開課室門，必須先登記，等主管部門批准。根叔解釋，同學或教授只是想回課室拿東西，經過一大輪程序後已耗費太多時間，索性直接開門：「果間課室係佢自己嘅竇，會唔會搞破壞啊？」他知道讀媒體的同學經常拍片，有時10點半後還拍不完。怕他們因為一個鏡頭而趕不及交功課，或第二天再跑一趟，根叔通常都會交代下一更保安，讓同學拍完再鎖門。試過有職員投訴同學夜晚在自修空間太吵，主管要根叔去趕人走。「我去同佢哋（同學）講，你哋細聲啲，俾啲資料我同上頭交差就得。佢哋都唔係細路仔，唔會要我難做。」
我們請根叔帶我們走一轉創新樓。他逐層展示拍攝室、多媒體室、做模型的工場室，又如數家珍般介紹同學陳列的設計品，哪些是今年展覽留下的，哪件是他覺得設計好看但不實用的。沿途遇見不少同學與根叔打招呼，他說兩年來每日由下午見到夜晚，設計系七八成同學他都認識。他記得剛入職時，每晚去鎖門，總有一間課室的教授還滔滔不絕，拖到11點多才下課。於是他每隔三個字就去敲門；慢慢地，一見到根叔，教授就放落堂，同學歡呼——因此獲得不少人氣呢。聖誕派對會請他吃東西，師兄姐還不時帶新生認識根叔。他還觀察到設計系的連結好強，不少教職員也是這裡的畢業生。
人情味背後
根叔談起同學時興致勃勃的臉孔，一提到被斷約，便暗淡下來。像根叔這類保安員的退休年齡上限是70歲 [1] ；但今年一月，根叔所屬的外判公司佳定以他年滿65歲為由，通知他8月31日約滿即「退休」————這已涉及年齡歧視。七月，理大校園設施管理公司（CFM）與佳定公司斷約，由外判保安公司ISS接手。ISS已取消創新樓保安員的日更職位，轉而每日安排五個負責整個校園的保安輪流看守。根叔擔心，將工作時段拆散，每更只做三四個鐘，好容易「呢更唔知上更事」，基本如「下晝天台門係幾時開架」，也可能交代不清楚。
根叔再向我們解釋理工大學保安員的管理架構。理大物業管理處（FMO）本應直接管理保安員的工作，卻將責任交給校園設施管理公司（CFM）。雖是外判，但由於CFM直屬理工，員工待遇好一截。至於ISS或根叔原屬的佳定，則是CFM外判的承辦商，因此待遇最差。根叔的人工是每月9千，比CFM保安員少千幾蚊。
這次事件激起設計系同學、職員、理工學生會的強烈反對，成立FB Page關注組 [2]、發起聯署，要求校方讓根叔繼續在創新樓工作。收到的最新回覆是，ISS願意與根叔續約，惟不會留在創新樓。「啲同學都係想我留低繼續做船主。佢哋（校方）咁安排，我肯定唔接受。」根叔表示，一直以來校方或外判公司都沒有與他見面，「連咨詢都冇，又冇正式嘅投訴渠道……根本唔當我係夥計。好彩有同學幫手。」
對於根叔的事，不少同學高呼「冇曬人情味」，一如文首所呈現。但人情味不是憑空而來，也不單是有一位關心同學的叔叔當保安員，就可以成就，背後還必須有最基本的條件：如果根叔被調至其他崗位，三四個鐘輪一次更，還會有與同學「朝見口晚見面」的熟悉嗎？如果不是長期看守創新樓，又會對每層每間課室的使用了如指掌嗎？將保安員這類工種零散化，固然「慳水慳力」；犧牲的正是同一空間下、長時間相處所建立的關係。
後記
小記之前並不認識根叔，只用whatsapp簡單解釋來訪原意、約地點、時間。見面時，根叔一眼從我和同伴中認出我，傾談後還猜中我是家中細妹。問他如何得知，他笑著說是語氣、神態不同。這就是他常掛嘴邊的「觀人於微」吧。在根叔眼中，出現在創新樓的每一個人，一定擁有獨特的步姿和眼神；任何細微的變化，都是他與別人彼此看見的觸發點。這不過是你我之間原有的聯繫；遺憾的是，在管理者的閉路電視下，避免滋擾的捷徑基於不信任，面目模糊的每個人只剩下「監管」與「被監管」的對立。
[1] 乙類保安人員許可證年齡上限延至70歲
http://www.sb.gov.hk/chi/links/sgsia/extension.htm
[2] 理大設計仝人撐根叔續約船主一職 SDers support retaining Uncle Kan the Guard
https://www.facebook.com/UncleKanTheGuard/?fref=ts
延伸閱讀：
老保安根叔不獲續約 理工學生會出聲明力撐http://wp.me/p2HdPx-2s2
同場加映：
理大創新樓「船主」被炒事件薄
理大外判及抗爭史
理工大學保安員公司架構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