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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跨過盧比孔河的凱撒——謝拉特

沒有跨過盧比孔河的凱撒——謝拉特

球員最重要的就是兩件事︰生逢其時,死得其所。在這兩方面,雖然謝拉特仍有所遺憾,但已經被大多數同期球員好上千百倍。謝拉特出道時,正值利物浦90年代Spice boys 沒落的時候。科拿、列納、麥馬拿文等Spice boys,走的走、傷的傷。球迷寄託正好陷入真空,謝拉特的橫空出世適補其位。謝拉特屬於傳統英格蘭4-4-2陣型的box-to-box player,既有遠射扣關能力,亦有後場掃蕩之氣力。他令人想起80年代曼聯孤臣白賴仁笠臣,一個在利物浦皇朝如日方中時苦苦支撐曼聯的諸葛亮。90年代是英超商業化高飛的時代,曼聯一馬當先完成轉型,由傳統地區俱樂部逐步變成跨國企業,阿仙奴、車路士緊隨其後。利物浦身為前朝霸主,自有懷念80年代之情。這更強化球迷對謝拉特的崇拜。他以23歲之齡擔任隊長,前輩奧雲竟要讓位,恰證謝拉特的江湖地位。

光芒萬丈的出道不能掩蓋球隊的黯然失色。侯利亞的戰術能力,遠不及費格遜、雲加、摩連奴等。早年謝拉特屢有一個救全家的奇蹟之作,致有「神奇隊長」之名,但這恰恰反映球隊結構上落後於同期列強。真正強大的球隊不需要奇蹟,只需要嚴格訓練和精密計算,不需要擲骰子的運氣。2004-2006的車路士沒有突出的英雄,因為球隊整體的防守力已足夠保證球隊場場穩健地小勝對手。2009-2011的巴塞球球都是普通的短傳滲入,但就憑高度的控球力逐步把對方迫上牆角。利物浦往往依賴於謝拉特的賭博式遠射,反映它進攻上缺乏板斧,只憑一腔熱血作戰。2005年歐冠決賽的上半場,可說是早年謝拉特的人生縮影。利物浦尤如徒恃血氣的山賊,而AC米蘭則是綱紀嚴整的希臘步兵方陣。山賊雖有士氣,但在嚴格紀律和壓倒性的士兵質素前潰不成軍。個別好漢的優秀,只會淹沒於亂軍之中。利物浦最終能於下半場反勝,靠的固然是謝拉特的鼓舞士氣和不屈不撓,但更重要的是賓尼迪斯在半場落後三比零下,換入防守中場夏文,爭奪中場控制權,再趁AC米蘭體力不繼下連追三球。集合天時地利人和的奇蹟程度,堪比1999年曼聯歐冠決賽最後補時兩分鐘反勝拜仁。但即使是當時勝利的費格遜,也得承認曼聯整體實力遜於拜仁。反勝奪冠的謝拉特,想必也有同樣的憂思。

因此不難理解2005年夏摩連奴遞出橄欖枝時,謝拉特會何其動心。議者常從金錢角度出發,卻不知戰術角度上摩連奴和謝拉特是天作之合。賓尼迪斯由華倫西亞時代開始已經是4-2-3-1的鐵粉,而謝拉特這樣的box-to-box player在4-2-3-1 中分工明確的中場,根本格格不入。相比之下,摩連奴當時的4-3-3陣型,卻是為當時已開始被淘汰box-to-box player 度身訂做。如果謝拉特、林柏特、馬基列尼當時能聚首一堂,由馬基列尼負責所有防守臟活,放任謝拉特和林柏特後上進攻和前場攔截,三人正好互補長短。這亦是謝拉特生涯中唯一一次可能生處於最能發揮其長處的球隊,然而這代表他要背叛自希爾斯堡災難以來的自我決志(謝拉特投身球壇,肇因於1989年希爾斯堡災難中其表親逝世),同時也代表他要傷害萬千球迷的心(當時傳出謝拉特轉會消息,球迷旋即憤而燒其球衣)。他拒絕了利物浦十萬周薪的合約,連球會總裁也承認挽留失敗,但他最終還是回心轉意,這亦成摩連奴畢生遺憾。

2005年7月,就是謝拉特的盧比孔河(Rubicon)。古羅馬的凱撒跨過盧比孔河,令羅馬共和國成為他的霸業踏腳石。謝拉特沒有跨過他的盧比孔河,於是他成為利物浦的忠臣。

現代足球的4-2-3-1的三人中場分工,多是attacker , deeplying playmaker, 和destroyer 的分工,賓尼迪斯是提倡三人分工的先驅,然而今日他手下的謝拉特卻和這分工格格不入。謝拉特三個位置也能勝任,但三個位置也不能完全發揮他的才能。賓尼迪斯一生以防守為先,最後決定用沙比阿朗素做deeplying playmaker,馬斯查蘭奴做destroyer,先求防守穩健和後場節奏,再把謝拉特丟到前場自由發揮。利物浦的成功建基於鐵壁防守。先令敵人帥老無功,再趁亂快速反擊,交由托利斯和謝拉特單兵突破。然而謝拉特的長處始終在長途反擊中趁兵慌馬亂一擊即中。論攻中位置的創造力,謝拉特終究不算出色。致使對手屯兵後場防守時,謝拉特在final third 的陣地戰中難以打出空間。這亦能解釋為何2008/2009球季下半季,當對手開始以保守戰略應對利物浦時,利物浦就顯得寸步難行,致使最後爭冠上功虧一簣。

晚期的謝拉特地位類似1999年紐約人的伊榮般尷尬。伊榮在紐約人有殿堂級的地位,但歲月催人下,籃底統治力下降。他是紐約人的象徵,但沒有他紐約人反而更順暢,每一任紐約人教練都要在戰績差劣和背棄象徵之間掙扎。這也是杜格利殊和鶴臣的困境。沒有謝拉特,單靠軒達臣、查里亞當等小將,利物浦進攻反而更利落。杜格利殊等只能祈求謝拉特自然受傷,令他們暫時得脫兩難。

羅渣士別出心裁地在英超引入布斯基斯式打法,令謝拉特可以在4-3-3陣型中轉型成防守中場,兩閘進攻時墮後於雙中堅之間,以短傳連繫前後場。謝拉特的後場控制節奏能力,大概只比熱刺的贊拿斯高明一點,傳媒把他和派路等傳球大師相比肯定過譽。然而這不重要,羅渣士不需要另一個派路或布斯基斯,他的貢獻在於,在不拖慢前場進攻速度下,成功安置球隊象徵,而新打法的戰術前衛性更令球隊象徵的名聲錦上添花。謝拉特明明是傳統的英格蘭鐵漢,卻在生涯末年被傳媒視為戰術改革的先鋒典範,羅渣士居功至偉。多少球員在生涯末年可以有這樣的小陽春?看看現在轉型失措的朗尼,就知道謝拉特何其幸運。當然,這也得賴謝拉特在生涯末年大幅改變打法。在他大半個球員生涯中,只要身在後場,他就非常沉迷Hollywood pass 式的冒險長傳,儘管有時一刀封喉,但更多是浪擲機會。而媒體往往只是歌頌他的孤注一擲,而忽略他的屢失戎機。他在長傳上缺乏史高斯的收放自如,而林柏特在這方面明顯比他有自知之明。然而,在生涯末年,他竟能一改急功近利之心,甘於成為球隊綠葉,勤勤勉勉東奔西跑,只為無數次駁腳短傳。《路加福音》曰,揮霍的遊子願意迷途知返,比起一直以來就是勤懇的兒子,更值得父親欣喜。由此角度看,謝拉特的幡然而悟更值得欣賞。

謝拉特回首其球員生涯,可能覺得無比諷刺。成就他那無雙名聲的事物,全都未必是他最想要的。他面朝山峰邁步,但各處人流卻把他推得愈來愈遠,最終卻身處另一個山峰。他的種種一個救全家的英雄功業,是因為他身處一個結構鬆散的球隊;他是當代最具代表性的box-to-box player,但卻生於一個開始淘汰box-to-box player 的時代;他以忠臣之名聞名於世,代價是和最能發揮他的摩連奴失諸交臂;他的悲劇英雄形象深入民心,但如果給他再選一遍他肯定希望在2014年4月27日的晏菲路球場好好把球控住。真田幸村肯定希望在最後一次突擊取得德川家康的首級,但如果他壯志得酬,神壇上也就沒有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