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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之死

街市之死

我很喜歡廣東話裏「淋糝嘢」這個詞,因為它總會叫我想起香港的街市。若要向外人解釋這個不太好翻譯的說法,最好的辦法,其實也就是帶他走一趟街市。一圈逛下來,他大概就會明白,「淋糝嘢」雖然接近國語中的「雜貨」;但又要比「雜貨」多了一點甚麼,而且是很不可思議的甚麼。

例如一檔書報攤,居然莫名其妙地也賣兩款捲菸草用的煙紙。報攤賣菸很合理,但他們為甚麼也會賣這麼冷門的抽煙道具呢?偶爾除了我會買上一兩包之外,我還真不曉得附近有多少人自己捲煙,需要幫襯這家小店。更何況這裏是新界,一座公屋商場裏的報攤,不是洋人遊客來往如鯽的蘭桂坊soho。更奇特的是他們只賣煙紙,但卻不賣菸絲。莫非街坊有不少人隊草?我喜歡這樣的報攤,每檔都有不一樣的性格,而這性格,主要體現在他們賣的貨品種類。

當然,性格只是比方,決定要賣甚麼東西,主要是看市場,鄰近五百米方圓之內的坊眾需要。很多年前,我住過大埔舊墟,街市有家報攤還賣針筒,我一直沒搞懂報紙檔為甚麼要賣針筒。是周遭有些安老院,老人家保健所需?還是用作其他不法用途?好吧,不說這麼古怪的商品,就談報紙雜誌。很多時候市面推出了新刊物,我都是在報紙檔上發現的。這些刊物後台資本不大,銷量暫時不佳,便利店是不會進貨的。要是報紙檔買少見少,全都成了便利店,下游出口淤塞,將來還會有人做得起那種不現實的雜誌夢嗎?街市裏面自然還有不少組合上比較合理的商店,例如成衣檔,他們多半同時兼做改衫。

坦白講,我幾乎從沒在街市買過衫,可是我會去找他們修補衣服。不要說他們不專業,沒辦法整治一件舶來西裝外套;我只是運動褲破了,一件睡衣少了個釦子(而家中又沒有後補),要那麼專業幹甚麼?要緊的是方便快捷妥當。又比如一間包點鋪,裏頭不少廉價小食,超級市場和零食連鎖店都有。可是他們不知從哪兒找來一款客家甜酒花生,甜得剛好,香脆得不得了,我在別的地方還沒見過。又有一大袋散裝蒜茸炒花生,其味甚真,應無多餘香料,花生甚有嚼勁,也是不知何處覓來。過年的時候,他們還會擺出自製客家年糕,與一落可能是自己找人寫的揮春。這樣子的包點零食小鋪,也許不算太過特別;可是我會懷念它的,如果它消失了的話。它們大概是會消失的。

在最近一輪領展管理以及領展轉售出去的商場大清洗當中,好些生意很不錯,而且願意主動加租的報攤已經不見了。兼營改衫的小成衣店也沒有了,或許在新業主和管理人的心目中 ,衣服是用不着修改縫補的,因為衣服應該不斷汰舊置新。還有那些同時是小電工的鎖匠,公屋和公屋周邊街坊也是不需要的。那麼街坊到底要甚麼?又買得起甚麼呢?原來大家愛聽古典音樂,所以全街市無料播放。原來這裏的住民天天在家開蠔,所以空置了一段時間的檔口現在專營包括藍龍蝦在內的進口海鮮。這種商業的邏輯,我不懂得計算。

原文刊在飲食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