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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新聞和文化政治——歐盟政治危機與德國的意識形態

語言,新聞和文化政治——歐盟政治危機與德國的意識形態

前言

心血來潮,第一次嘗試分享德語媒體上的新聞。這次嘗試可以説是出於一個原因,就是分享德語。但是分享德語確實是乏味,與上一節德文課無疑。「看新聞,說政治與文化,談與語言」這是老梗,但是由於在本土媒體或文化界中英語媒體一直處於霸權地位,是在華語區中的「媒體主流」,這老梗一直被英語媒體所使用。相反,德語媒體卻被排在主流的邊緣。德國在歐盟 / 歐洲作爲龍頭,地位其實比英國(主流英語國家)更重要,她的觀點和論述在國際上舉足輕重。當然這與香港所謂的國際化有關係,因其「國際視野」指的是對於英語系國家論述的瞭解。

一言以蔽之,香港國際化的狹窄性來自於語言的障礙:德語。

因爲語言的障礙而把這個歐洲政治龍頭的論述和觀點排除在外實在是可惜。我一直有瀏覽德語媒體的習慣,利用空餘學習;所以分享德語媒體資訊也可以説是出於自私考慮:增加學習動力。助人助己,我希望透過新聞報道的詮譯,和對於政治文化背景的討論可以讓讀者一窺德語媒體這個空間和開拓大家對於歐洲甚或世界政治局勢及文化的認知。

法國大選、德國取態和歐洲的走向

今年是歐洲的大選年,法國、德國和英國等國都會在這一年中無可避免因爲政府換届而出現一些政治格局的改變。面對脫歐、難民議題和債務等問題,歐洲前景的不確定性成爲了不可不擔心的陰霾。這一年大選更是對於傳統歐洲左翼,包括社會黨、社會民主黨等的政治挑戰。上星期的法國總統大選第一輪結束,在法國這個陣地中我們似乎已經可以預見到在歐洲的政治格局將會出現向右拐的浪潮。從德語媒體,我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向右浪潮」在德國主流意見如何被演繹。

這裏我從德國公共媒體DW(Deutsche Welle)選出三篇關於法國大選及歐盟影響等報道,讓讀者可以瞭解一下。

第一篇報道名爲「Macron und Le Pen kämpfen um den Sieg」,英文翻譯爲「Macron and Le Pen fight for the victory」。從文中我會抽出三個重點(節錄原文+詮譯),作之後的討論。

  1. Fillon und Hamon riefen ihre Anhänger dazu auf, am 7. Mai für den Mitte-Kandidaten Macron zu stimmen, um eine Präsidentin Le Pen zu verhindern. "Es gibt keine andere Wahl, als gegen die Rechtsextreme zu votieren", sagte etwa Fillon.(菲永和阿蒙表示會在五月七號的大選都給中間派的馬克龍,以阻止勒龐當選。菲永表示:「將不會有第二個選擇,一切爲阻止極右翼而投票」)
  2. Le Pen selbst, die ihr Wahlergebnis als "historisch" bezeichnete, meinte hingegen: "Es ist Zeit, das französische Volk von den arroganten Eliten zu befreien, die ihm sein Verhalten vorschreiben wollen." Die 48-Jährige sprach von einer Entscheidung zwischen der "totalen Deregulierung ohne Grenzen und ohne Schutz" und "Grenzen, die unsere Jobs schützen, unsere Kaufkraft, unsere Sicherheit, unsere nationale Identität".(勒龐表示,(第一輪)選舉結果是有歷史性的啓示。她説到,這是一個時刻的來臨,在這個時刻裏面,法國人民從高傲的精英管治中解放出來。她又説到,這是關乎到一個抉擇,「開放邊境和置安危而不顧」還是「維持邊境,以保護法國國内的工作,購買力,國土安全和民族身份。)
  3. In Deutschland wurde Macrons Sieg in der ersten Wahlrunde mit Freude und Erleichterung aufgenommen. "Gut, dass Emmanuel Macron mit seinem starken Kurs für eine starke EU und soziale Marktwirtschaft Erfolg hatte", twitterte Steffen Seibert, der Sprecher von Bundeskanzlerin Angela Merkel. Macron sei "der einzige wirklich pro-europäische Kandidat" unter den elf Bewerbern gewesen, bilanzierte Bundesaußenminister Sigmar Gabriel. "Ich bin sicher, er wird der neue französische Präsident."(馬克龍在第一輪領先的消息爲德國帶來喜悅和安慰。「很好,馬克龍能造就一個更成功的歐盟和社會經濟市場」默克爾的發言人在Twitter上寫到。馬克龍被德國政府評爲「在十一個參選人中唯一一個重要的親歐洲的參選人」。另外,德國總統亦表示非常肯定馬克龍會成爲新任法國總統。

Was die Frankreich-Wahl für die EU bedeutet

標題可以用中文翻譯成:法國大選對於歐盟有什麽意義?這篇是從歐盟的角度來批評法國右翼的參選人,勒龐。

  1. ...Es sei "eine Richtungsentscheidung, die in zwei Wochen ansteht", meint Evelyne Gebhardt, Vizepräsidentin im europäischen Parlament, im Interview mit der DW. Diese laute: "Solidarität und Gerechtigkeit oder Nationalismus und Spaltung".(在DW的訪問中,歐洲議會副主席表示法國大選將會是一會方向的決定,在兩個禮拜内揭示。「團結和正義」抑或「民族主義和分離」)
  2. Macron gewinnt in der ersten Wahlrunde die meisten Stimmen. Es ist dieser Gedanke, der Politiker in ganz Europa aufatmen lässt: Die Populisten sind in Frankreich nicht so stark wie befürchtet. "Der vielbeschworene Dominoeffekt nach dem Brexit-Referendum und Donald Trumps Wahlsieg ist bis jetzt nicht eingetreten. Und das europäische Projekt hat gewonnen", kommentiert die britische Tageszeitung "The Guardian" am Tag nach der Wahl...(馬克龍在第一輪投票中取得大多數,贏得了第一輪選舉。英國「The Guardian」日報在選舉翌日這樣的報道:「由此在歐洲的政治家有一個想法,就是在法國的民粹主義不是在恐懼中那麽嚴重,在英國脫歐和Donald Trump當選之後所恐懼的骨牌效應至今還未出現,因此歐洲一體化還是取得勝利」。

Franzosen in Deutschland strafen Le Pen ab

第三篇資料的標題更是突顯了德國官方對於法國右翼力量的抨擊。「Franzosen in Deutschland strafen Le Pen ab」的意思就是「在德國的法國選民懲罰勒龐」。2008年法國修改了憲法,讓在海外居住的法國公民可以在海外進行總統大選和議會選舉的投票。第一次就是在2012年,上一届的總統大選。今年單單在德國就有近十一萬四千名已登記的法國公民,而接近七萬二千名法國公民就是爲了這場總統大選而登記。

  1. Auch mit seinem proeuropäischen Kurs könne Macron im Ausland punkten. "Für die Franzosen, die in EU-Ländern leben, ist die weitergeführte Integration Frankreichs in die Europäische Union natürlich sehr wichtig. Das ist für sie die Hauptwahlentscheidung." Kein Wunder also, dass Marine Le Pen mit ihrem rechtsnationalen Kontrastprogramm bei den französischen Wählern in Deutschland keine Chance hat.(因爲馬克龍的親歐盟態度,所以他在海外也會有支持。「對於一些居住在其他歐盟國家的法國公民而言,一個邁向一體化的法國和歐盟是非常重要。而這個原因在總選中有很著大的決定性。」毫無疑問,勒龐的右翼對立政策,對於在德國的法國選民來説,勒龐是沒有任何機會的。)

綜合以上從DW節錄的新聞資料,我們可以來總結德國政府所支持的主流意見:盡一切所能圍堵民族主義右翼在歐洲的生存空間,以鞏固歐盟一體化的進程。德國國内的權力人士,無論是總理府,還是現任内閣,不意外的秉承了一貫「親歐盟」的口味,甚至利用媒體作爲論述霸權的操作,試圖把民族主義論述推向政治光譜的邊緣,逐出主流視綫。當然,德國作爲歐盟及歐洲一體化的火車頭,有責任把一切「危害」這個European Project的因素抑制,以免在「大一統」的進程中節外生枝。但是,德國官方的這種警示式話語亦是出於自身的政治策略的考慮:爲今年德國總理大選建立及鞏固主流論述。政治操作從來都是權力的Agenda Setting,操控主流論述的流動和内容,也是我們所説的「製造民意」。法國大選的對於德國政界的作用無非是一個政治的試驗場:試探民族主義右翼的支持度,同時間尋找攻擊民粹主義的機會,以製造對自身有利的「主流觀念」。這種「主流觀念」的目的就是把民衆,尤其是在德國的民衆,導向一個單一方向,就是繼續相信歐盟一體化這個神話。

法國大選第一輪結果出爐,中間派(Mitte)的馬克龍領先極右翼(die Rechtsextreme)的勒龐。這個結果暫時安撫了德國政府的權力人士。德國總統亦公開在德語媒體表示「馬克龍肯定是下一任法國總統」,甚至英國媒體亦表示歐洲實際上是過分擔憂因爲脫歐和Donald Trump上臺所帶來的骨牌效應(Dominoeffekt)。

但是這是事實嗎?從公共德語媒體上可以觀察到一些端倪。

德國主流那「坐定粒六」的態度無非是建立一種「不能被征服」的政治形象。但是,若果德國的親歐派不擔心右翼的勝利,爲何大費周章利用公共媒體進行評擊和建立主流論述?所以答案衹有一個:他們其實都是擔心的,而且非常擔心。德國的民族主義右翼團體在英國脫歐公投之後一直有所動作,試圖增加在地區議會甚至柏林國會的議席比例,同時加强在每一地區與市民的連系。以德國另類選擇黨(Alternativ für Deutshland)爲例,它在德國巴登符騰堡聯邦(Baden Württemberg)的工人階級中擁有一定的支持度,取代了傳統社民黨,成爲了其政治陣地。面對著不斷發生的難民問題,恐怖襲擊和加劇中的犯罪率,這漸漸威脅到德國民衆本身的身份建構,演變成對於一個政治改變的渴望。所以,趁著法國大選這個機會,德國政府發動了媒體上的論述戰,與右翼政治力量搶奪論述的陣地,看誰可以更快的建立出更鞏固的主流觀念。

"Solidarität und Gerechtigkeit oder Nationalismus und Spaltung"(團結與正義,或者民族主義和分離)。這個陳述可以看到德國官方那種有點尼采式的「奴隸道德論」——你邪惡,所以我正義。在一面倒對民族主義的抨擊的背後,究竟在右翼那一端的勒龐説穿了一個怎麽樣的歐盟?而且勒龐所代表的民族主義力量是不是真的如德國官方所演繹的那一種不可原諒的邪惡?

姑且德國官方不斷預言右翼的失敗,把民族主義標簽爲「分離」,他亦不能回應,甚至是回避一些現在歐盟確實存在的問題。

歐盟所帶來的危機日益嚴重。不單是近年的難民及恐襲危機,還有是更深層次的問題,對於傳統精英階級統治的不滿及政治身份危機。如勒龐所言,「Es ist Zeit, das französische Volk von den arroganten Eliten zu befreien...」(這是一個時刻的來臨,在這個時刻裏面,法國人民從高傲的精英管治中解放出來。),這裏或暗指在德國柏林的歐盟權利核心。民粹主義其中一個旗號就是反對精英階級的統治,反對現有建制。這種政治路綫其實與極左翼可以説是「同場作莊」,以致勒龐在政治策略上可以包攬了極左派(同時屬於疑歐派)的支持。

另一方面,歐洲一體化所帶來的邊境模糊化危害到右翼的核心原則:國族身份。歐盟在成立初期,在建立所謂「國家身份」上,其實有過討論。簡單的說,就是期望在歐洲(經濟)一體化過程中每個歐洲國家及族群可以保留到自身的獨特性。但是奈何的是,每個歐洲國家本身的經濟條件與實力根本就有差距,而且美其名是一體化,實質上是國家利用經濟的力量壓倒及操控對方。以幾年前希臘債務危機爲例,便出現了所謂「一體化實際上是德國化」的陳述。由於歐洲地理因素與歷史因素,各民族的生存空間的界綫互相接近甚至重叠模糊,經常挑起民族衝突,而人口的流動更加帶來對於民族身份的挑戰,因此身份政治在歐洲歷史上一直有著其位置。近年加上移民 / 難民議題,身份政治(這個自二戰後的禁忌)又在一次被放上政治的角力場上。歐盟(主要是德國)純粹簡單把右翼或民族主義標簽爲「不正義」和「分離活動」,不斷打造一個二元對立的空間,繼續一貫利用「經濟融和等於一體化」的原則自欺欺人,不去處理關乎民族身份的政治,或許這一年便是對「歐盟」的審判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