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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左走向右走的社工 社會福利市場化帶來的困局

向左走向右走的社工 社會福利市場化帶來的困局

圖片來源
文:許麗明

作者按:社福界一直詬病,「整筆撥款制度」(俗稱「一筆過撥款」)害了整個香港社會福利服務。此制度反映政府對社會福利服務的獨特哲學:以私營運作模式去辦社福服務,在有限年期內追數據睇成效,政府當自己是「投資者」,而非單純的撥款者。公營服務的本質到底是什麼?政府與各機構角色在「市場化」後的社福生態如何?近日發生的長者慘案,與這些政策背景有何關係?

容許開餐廳來補貼社福嗎?

上月27日立法會政府帳目委員會,繼續討論審計報告,公開聆訊「慈善團體獲優惠地價批地」,一慈善團體被質疑營運非牟利旅舍當中,設有對外開放的餐飲設施,是否用以牟利。許曉暉(民政事務局長)的回應,正正道出社福界處於哪種生態裏。許說,因為政府想削減團體往後的資助,所以容許他們賺取部分收入……我們可以想像,大廚鑊鏟一揮,即可拯救萬民的形象?我們當然歡迎具創意而又可執行的社福政策,可是署理局長的回答,正是把社工引領到「兩頭唔到岸」、「向左走向右走」的境地:難道要社工轉型為餐飲企業家,賺到盡來補貼社福服務?

2000年後,「一筆過撥款」漸漸令服務變成商品,竟推出公開競投的方式,外判社福服務!社福服務從來都重質重量,社工一心一意為市民大眾,市場化的競爭行為卻異化了社工角色,把接受服務的市民大眾數字化。

「兩頭唔到岸」

社福另開餐飲的事件,反映香港社會的期望:社會福利服務,是以社會目標為依歸的,而不是牟利的!在新自由主義的思潮下,公營服務私營化如洪水猛獸如病毒流感,入侵社福專業。回顧八十年代前,香港政府與社福服務機構之間的關係,是合作伙伴。五六十年代社福初衷是社會救助,當時政府投放社福的開支非常有限,需依靠民間團體的力量、國際救援組織解決社會問題,推行傳統的補殘式社福服務。七十年代,政府取代民間慈善團體,提供基本社福服務,以解問題為目標,從當時發布了不少報告書及文件如:《香港福利未來發展計劃》白皮書(1973)、《進入八十年代的社會福利》白皮書(1979)可見,當中社福規劃發展,是目前政府未及之處。然而,自八十年代開始,香港政府把社福服務引入「收回成本」的概念,變相要求社福服務自負盈虧;因餐飲補貼「出事」的慈善團體,正是在八十年代末申請土地。政府在九十年以象徵式地價批出地契,團體自行承擔主要建築成本,獲政府默許以團體經營宿舍和食堂等設施,以賺取收入,而政府可藉此削減資助額,節省公帑資助;假如兼辦婚宴、英雄宴、賣月餅之類,日後「完全不資助」絕對不是夢!這只是冰山一角,實際上,當時有不少慈善團體,受政府削減社福開支的趨勢影響。

社會服務機構營運的困局

「一筆過撥款」是突顯了以市場運作的社福政策,令社福服務機構由政府的伙伴變成「受資助者」。社福服務機構既背負着服務社會、服務市民的「崇高」而「神聖」的宗旨,又要依循政府以自負盈虧、以用者自付的概念推行服務;遇到資源不足,卻又不能開源,如果以商業運作模式來獲得盈利,就是挪用公帑,不合乎社福機構的本來形象。但事實是,早在2000年,社福界已經預視「一筆過撥款」會發展「向左走向右走」,甚至導致機構不足支付因年資日深而攀升的員工薪酬,自然出現削減人手或薪酬偏低的情况,引致社工的經驗承傳會出現斷層,導致影響直接服務的質素。

政府指市場化可以提高服務質素,市場化引入社會福利服務逾二十多年,為服務質帶來的負面影響相較正面的多,以致社工工作「兩頭唔到岸」。

服務使用者只不過是數字

翻查社會福利署網站,它寫的「使命」,已把接受服務的市民大眾稱為「顧客」。前線社工要把「顧客」數字化,例如在綜合家庭服務中心的輔導服務,上報的數字是新開的個案,無論你正在跟進多少個案,個案有多複雜,都必須開新個案,否則是未能遵守協議而會受懲罰。如果社福服務是以「生命影響生命」的話,數字又如何量度這些人的生命質素?做社工不是以賺錢為動力,可是當社工薪酬成為節流的考慮之列,「海鮮價」薪酬就成為帶有侮辱專業之嫌的五斗米;社工明知是under pay,也無奈接受,同工不同酬已是「常識」。當社工爭取權益、提出改善待遇時,就被視為違背扶助弱勢的熱誠,就被視為追求利益、講求回報的人。弔詭的是,社工當下正正就要着力追數字,上報社署,甚至要誠哥上身,寫計劃書競投服務,為的只是維持社福服務。

社福服務市場化後,政府變成老闆,撥款給民間團體推行服務,團體卻不能以金錢作回報。「一筆過撥款」要求機構簽署津貼及服務協議,重點在於檢視機構每月上報服務表現標準的數量。以競投等其他撥款的形式,均有不同的服務數量要求;政府以收取服務數字取代收回利潤,如機構出現未能達到協議的數量,會削減或停止撥款。

當年游說機構接受「一筆過撥款」時,答應放寬監管,導致目前社署難以懲罰違規機構的行徑(例如剝削員工、以本傷人……),釀成社福界出現極大不滿:2007年社工大罷工,令政府於2008年不得不成立獨立檢討委員會研究「一筆過撥款」最佳執行指引,並於2014年推出該指引,企圖收回一些監管權。可是在試行期的三年內,仍然有很多條文議而不決;管理不善的機構,仍是無王管。

候任特首林鄭月娥表示最有成就感的職位是社署署長,並競選時為了爭取商界的選票強調自己不會令福利主義抬頭,筆者觀察她歷來在位時推行的社福服務政策,非常認同這個說法,相對於施政重點之一:教育,她已承諾增加每年50億元的教育經常開支,以應對把一些教育界面對的問題。這是筆者樂見的,而筆者更在意的是,在社福服務出現了不止是「一些」問題時,有必要從頭到尾檢討社福撥款制度,重拾初衷,重建、修復,刻不容緩。

筆者自教育界選委朋友告知,林太說明教育是服務、是投資,社福服務則是福利,不是必然的。於是,社福只是對社會上不幸者所施予的物質(或金錢)救助,層次僅限於扶貧,而不是提供方法,協助有需要的群眾渡過難關,繼而尋得生存方式。最明顯的是在退休保障只提供給「有經濟需要」的長者。風聞將與林太合作多年的羅致光,看來會入局管治社會福利服務;他曾以支持推出「一筆過撥款」的觀點撰文,提到實報實銷制度「正是『機構請客,社署付鈔』」,社署需要「斤斤計較」,行文間徹底反映會繼續把社福服務市場化,引入更多私營運模式,如長者服務的社區照顧服務劵,這是為身體機能中度或嚴重缺損的長者提供服務;而輕度缺損長者因支援服務不足,導致健康轉差,以致需要依賴更昂貴的護理照顧。

為此,勞工及福利局透過關愛基金於3月中起,向社福機構介紹「支援身體機能有輕度缺損的長者試驗計劃」,藉此發展社區照顧服務,「試驗計劃」是由社福機構以不可高於$2,500的服務券在區內為長者提供「膳食」及「服務」兩類服務,如護送、購物、清潔及送飯等,兩者共有十四種金額面值,需每月預先計劃各類服務之使用量交社福機構。大家可以想像,此計劃的推行令社工與長者的接觸焦點是「計家用」多於噓寒問暖。在此未能以更大的篇幅說明長者服務的問題,然而,目前推行的服務劵,可以透視到長者被視為「顧客」,而不是被懷顧的對象。近日8旬長者忍痛殺妻,令人心痛得不能,卻提醒我們,是如此冷漠的服務令人卻步,甚至令長者感到失去尊重。

香港需要整全的社會服務制度

以私營服務提供社會福利兩者之間,在本質上已是相違背的,又如何能順利推行?香港的社福服務政策從救濟開始,至今仍然以解決問題的目標。我們知道2011年政府成立了關愛基金,為基層市民提供社會安全網(如綜援)不能提供的多方面支援,這說明目前的政策高不成低不就,補救工作做不好,又忽略了各個範疇的教育工作。

政府以社署作為撥款者營運社會福利服務,放棄了統籌及協調各種公營服務(如醫療、教育、房屋)的角色。社福服務應該是一個現代社會重要制度,與其他社會制度協調、合作,便可有系統而健全地為社會發展目標而努力。過去曾經昌盛的服務如為青少年而設的社區中心,它們是協助青少年成長的,而非補救服務;時代轉變,青少年服務已拓展到網絡,而這些協助他們成長的服務有不少是個別計劃,而非恆常服務。

如何能配合現代複雜的社會,除了提供適切的預防、補救、或解決的途徑,把社福服務提升至以積極、健全的社會發展為目標,進而維持提高個人、團體、及社群的福祉,首先是要檢視目前用以推行社福哲學,才能走出困局。

原文刊在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