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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受基督精神影響的劉曉波

紀念受基督精神影響的劉曉波

2017年7月31日,於書寫主義主辦「劉曉波追詩會」讀〈仰視耶穌──給我謙卑的妻子〉(劉曉波)後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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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讀到一些網上的討論,批評不少人藉劉曉波的死亡來「抽水」,為了達致某些目的或隱藏議程,而斷章取義地曲解劉的思想。常有人說,基督徒有「名人信主情意結」,當我們說劉是受到基督精神影響時,又是否在誇大了基督教對他的影響;告訴世人:「看,劉曉波原來也是受基督教信仰影響的!」

或者,我們可以這樣說:第一,當你閱讀劉曉波的著作時,毋庸置疑,基督教的一些觀念(如上帝、耶穌、十字架)確在不同時期,以不同形式呈現在其思想世界裡。而他對基督教的認識,也隨著他的經歷與反省,而有更深刻的體會。第二,影響劉曉波的基督教元素是多元的,包括歷史上一些受基督精神影響的非暴力抗爭人物、一些基督宗教思想家的著作(如奧古斯丁、馬丁路德、陀思妥耶夫斯基、潘霍華、孔漢思等)、中國家庭教會的經歷,他身邊的基督徒朋友(如余杰)等等。是的,他並沒有系統及全面地認識基督教,而是按自己的思想發展,有選擇性地去理解基督教的觀念,但當他進入基督信仰的價值時,又無可避免地受到某些基督教價值的影響。

剛才所讀的〈仰視耶穌──給我謙卑的妻子〉這首詩,我們見到他對耶穌與舊約的上帝之間,呈現了很不同的理解。對於後者,他形容舊約即「命令的句式」、「恐懼的上帝」。這位上帝難以捉摸,「播撒仇恨的種子」。上帝的創這是帶來了「罪惡」的「自誤」,人類的墮落仿佛是「被神操縱的循環」。相反,十字架上的耶穌卻是承受著苦難,「把仇恨的上帝變成愛的化身」,他感受到聖子耶穌的死,既是「綿綿的懺悔和無盡的贖罪」,也是「沒有界限不留餘地」的愛。

當然,這是一首詩,而非系統思想的闡析,很難完全判斷他與基督信仰的關係。對此,劉曉波自己曾說:「雖然我不是信徒,但我個人是比較喜歡基督教」(2003)、「非基督徒但尊重基督教的自由主義者」(1999)。「也許,我永遠不會成為教徒,不會進入有組織的教會」,但基督教卻讓他覺察到「儘管自己生長在毫無宗教背景的無神論文化之中,但自己並非無可救藥,自己的靈魂深處還是有宗教性虔誠,那種博大的深刻的宗教情懷常常令我感動不已。」(1997)可見,他與基督教間,確沒有組織上的關係,卻確實存在著一種思想及靈性上的聯繫。

或者,讓我先引述我與劉的好友余杰間的一次對話。那次我們較深入地談論中國知識分子與基督教的關係,我提及一些中國知識分子對基督教的欣賞與肯定,在於其能促進中國的民主與自由發展。接著我問他:像你這樣的知識分子,在信主前已積極爭取自由、民主及人權,那麼,現在成為基督徒後,對站在同樣的位置上的你,到底基督教信仰扮演甚麼角色?有何影響?余杰沉思一會後,這樣回答我:基督教信仰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兩方面,其一,是當他在爭取民主與自由的同時,更敏感到人的罪性。他坦言,在成為基督前,也有驕傲與自義的傾向;信主後再看,民主人權鬥士確實很容易把自我絕對化,這種自我中心,正是基督教信仰要處理的罪性。其二,是在爭取民主與人權的過程中,確實會面對很大的壓力,特別是巨大的國家機器的壓制。他舉例,指有一次被警察無理扣留,內心難免有恐懼的時候。這時,他在心裡默默禱告,求上主與他同在,賜他更大的勇氣與力量,去面對他無法面對的挑戰。

我引述跟余杰間的對話,因為我發現,余杰提的兩點,也在劉曉波思想上呈現出來。劉多次指出,「上帝」是「超越性的絕對尺度」,成為他自我反省及懺悔的對象。中國文化正正缺乏這種自我批判的精神。即使追求民主自由的人,也會出現「唯我獨尊的狂妄」。基督精神卻仍成為他拷問自我靈魂的根源。因此,劉拒絕將自己視作「英雄」,卻是不斷地面向上帝,作自我批判。此外,劉曉波不管在監獄內(小監獄)或外(專制社會的牢房),基督精神同時也成為他面對苦難的力量,以及承擔責任的勇氣,還有絕境中的盼望。也許,劉曉波關心的是作為自由主義者如何作一個真正的人,在重建社會制度同時,又不忘喚醒大家注意背後的精神價值;但他對「真正的人」的尋索與追求時,正好讓我們見到基督精神對人的價值的肯定。

當許多人讀到劉曉波寫關於基督教的文章時,不禁流露出一種「看,劉曉波比許多基督徒還要基督徒」的慨嘆。這也許反映了一種藉劉曉波作為「他者」來表達對建制基督教的不滿。其實,劉曉波所反對的,正是將基督教價值作為「手段」,他的思想不是完美的,他的人生也有缺陷,我們毋須將他打造成「聖人」,但他忠於自己的良知,誠實地懺悔,對自由中國的追尋與實踐,對自我靈魂深度的拷問,並為此付上沉重的代價。我相信,這是一種超越政治立場及宗教信仰的普世價值。讓我們真實地看見,一位中國公共知識分子與社會行動家的心靈世界,對靈性及人性的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