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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評別人的反思

過往批評中大校方,即使不是無道理,事後都會思考一個問題:我是否又再霸道多一點?

批評一個人,總不免會把自己置於道德高地之上——我是對,而你是錯——用形象化一點的描述,就像把自己定性為法官,而被批評者是接受審判的「犯人」。審判用的不是法律,而是道德。被判斷為道德上犯錯的人,如非覺得自己無問題,或欠缺羞恥心,都會有被否定/質疑的壓力,極不好受。壓力過大的話,足以使人精神崩潰。所以道德語言不止是一種理論資源,也是一種可以使人屈服或受傷害的知性武器。

批評別人——往往有道德成分,起碼分高低等級——由於處於心理上較優越位置,一般來說,自我感覺較良好。這也解釋了平常人喜歡批評人多於被人批評。假若一個人經常處於道德高地,沈溺在良好的自我感覺中,就很易養成自以為不會錯的思想和心理,沒(較)客觀對待異見的量度,抗拒甚或憎惡別人對自己的質疑(通常會形成一個心理防衛系統,慣性看低別人,認為對方欠識見或對事情一知半解)。

權力使人腐化,而道德語言的使用,發揮一種駕馭或驅使別人做或不做一件事的無形力量,當然也有腐化人心的危險。腐化過程是會不知不覺間發生,自我膨脹了也不自知。當道德批評者形成一個封閉的思想系統,失去自我懷疑的能力,也就很大機會變質做不容異見、不會同情地理解別人的道德霸權。

問題是,我們又不能全然否定自己的信念和想法,淪為毫無自信和主見之人。在擇善固執和自以為是之間,怎樣找到一個恰好的立足點,恐怕不會有一勞永逸的答案。於是,過往每次和校方過招,被迫用語言暴力抗衡制度暴力,事後都有一種「我是否在異化中」、「我是否在對抗中變成敵人一樣醜陋」的疑慮。未知幸或不幸,校方官僚的權力比異議者強太多,和對方交手經常處於下風,道德批評所產生的自我良好感覺非常少,對個人心性的影響一直也很輕微。

假如權力不是這般懸殊——被批評者是和自己差不多地位的人,甚或後輩,道德權力運用的分寸便變得複雜及艱難得多。我思索這問題多時,暫時的結論是視乎公共性。即對一個人施以道德批評的力度,應和她/他的所作所為的嚴重性成正比。其行為對公眾的傷害越大,所受到的批評力度亦越大。

當然,如何界定和理解「公共性」並不容易,有些人會認為,讓一個不誠實的人臭名遠播,都是對大眾有益的事。我們很難一口咬定這做法不恰當。我亦不相信單單寫幾百字就足以分清是非黑白,我只是想拋磚引玉。特別我們身處一個超高速的社交媒體年代,任何言論都可極速發酵和廣泛傳播,破壞力可以幾何級上升,偏偏我們對輿論的道德反思很不足。我相信,關心公民社會的人要一起努力,動動腦筋,看看如何急起直追的了。